巍巍宫墙,火海滔天。林宛跪于地上,向着远处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娘娘多年恩情,宛儿无以为报,愿能保杨家血脉不断,娘娘泉下有知,当能走好。”
她的声音微颤,一字一句却是掷地有声。漫天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斜长,如宫墙般巍峨屹立。
子歌策马疾驰在西街上,脑海中不断涌现出一些越来越清晰的画面。那夜家门之祸,就像隐伏在记忆中的引信,亟待着一盏明火点燃,方能破这些年悬在心头之疑云。
家仇缘由、儿时记忆、启真谶言……她这一月以来知悉的事情太多,却又都如雾里看花,捉摸不清。
便如此日,自己怀一腔热血入府,明明计划缜密,安排有度,却似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虽助了翠翘一臂之力,也帮红裳顺利进入澄江王房中,但既然已知启真镜不在赵府,这一切便也都是无用功。
若娘已从穆离轩处知晓此事,为何还要遣自己和红裳前来查探?既明知此行是徒劳,又何苦劳烦穆离轩在席间相助自己?她又何必骗他说自己是为了找他一叙以言明一切?
回首再顾,从子歌一意孤行想要代娘赴宴、以图分忧时,娘便一反常态地没有阻挠,甚至对她擅自求得澄江王请帖也没有责备,只是随着她胡来。这般不谨慎的态度,远不像娘的作风。
此时想来,处处皆让子歌疑惑。
赵姨娘今夜率众姐妹们前去南街设台,自己和红裳又身在别处,掐指算来,此刻坊中竟只余下娘与几名打杂的老嬷,若乐坊果如穆离隽所言那般夜间失火,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走水啦——走水——”
远远地,她便听见急促的梆子声,打更老伯声嘶力竭地叫嚷着。几道浓烟悠悠升起,混入夜风中。
子歌正心急如焚,握着缰绳的右手腕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颤。她低头望向抽动的右手,却发现,那块胎记在夜色中泛着诡谲的红光。
穆离轩一直紧随其后,此刻正好策马赶到她身侧。
“我……这是怎么了?”子歌从紧缩的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这是林师傅在你身上加的封印,此时已濒临破碎。”穆离轩轻声说道,“恐怕林师傅她……气力已微。”
“不可能!”
顾不得细问封印一事,子歌以左手执马鞭,毫不犹豫地挥起、落下。胯下坐骑吃痛,疾驰而去。
当二人终于赶到街上时,乐坊已被烈焰重重包裹,只能依稀辩出那雕栏玉栋,红砖绿瓦。猩红的火舌舔舐着牌匾上四个俊秀的柳体,“春风十里”。附近街坊和巡城护卫虽已提沙带水来救,但终究还是杯水车薪。
子歌右手上的胎记已转为阵阵抽痛,她轻吸着凉气,下了马。
“歌儿!”
一个尖锐的女声突兀响起。赵姨娘携几名姐姐,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向从容镇静的她,眼里竟有了惊惧之色。
“你娘……林宛她可是还在里面?”
她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明显的颤抖。子歌僵硬地摇了摇头,再回首时,隐约听到屋内有瑶琴之声。
“娘……娘!”
子歌闻声,精神一震,便要拔腿向火海中走去,却被穆离轩伸手拦了下来。
“切勿鲁莽行事。”他微微蹙眉,望着她,“这里可有后门?我可以带你进去。”
子歌忙不迭地点头,带着他拐上乐坊边的小路,那里有扇侧门,直通后院。只是此时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火海。
“南诏穆氏尚有一技傍身,便是巫术。你且紧随我左右。”
穆离轩简洁地解释道,子歌站于他身侧,感觉有一阵无形的风自两旁灌出,寒冷刺骨。他默念着一些不知名的文字,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子歌肩上,引着她上前。
他们自侧门而入,顺着琴声来源循去。火场如修罗地狱,满目子歌熟悉之景物,皆成疮痍。但跟随在他身侧,子歌却觉得似隔岸观火。那股冷风始终如影随形,将烈焰之热度阻隔、化解。
行至屋后的那片竹林时,琴声已不可闻。那池泉水映照着楼阁上的火光,红得触目惊心。水畔侧卧着一名神志不清的青衣女子,赫然便是林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