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日最好的时节。
陈爱国细心地做了个遮阳的棚子,男孩们得以免除在烈日下暴晒。马车轻快地跑起来,带起一阵小风。高温和暑热在此刻暂时和他们无缘,只有漫山遍野的绿意撞入眼帘,混杂着泥土和稻香的空气感觉非常陌生,却异常迷人。
赵默还记得几年前来的路,他指着某条错过的公路跟几个人说:“我当时就从这条路进去的,那时候都是泥巴路,前几天还下了雨,特别特别难走。”
坐在前面的陈川回头说:“从那条路进去就是我初中的学校啊,当时那条大路很难走的,我们都走小路从山上过去,小路铺的是青石板子,还好走得多。”
赵默哀叹一声:“当时我摔了两个跟头!还好带队的老师有经验,让我们多带了一套衣服,也多亏那时候已经是夏天了,要是冬天更要完蛋。”
宋嘉津津有味地看风景,一看到熟悉的景色就大呼小叫:“那里那里!我上次就在那里爬山的!”
方平好奇地问:“你爬山干什么?”
宋嘉一脸不堪回首:“我亲戚就住在这里,上回我第一次来,跟两个哥哥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走到,腿都要断了。”
陈川在前面幸灾乐祸地说:“谁叫你不坐车啊?你自己要走路肯定要走几个小时。”
宋嘉委屈地反驳:“都是拖拉机!一蹦三尺高!我屁股都要颠落了!”还不如走路!
三个城市来的少年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和他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在十多年前的西南乡村,公共服务几近于零。最远的班车只到镇上,要去村子的话如果没有自己的车,那就只能在镇上坐摩托,或者是农民自家的拖拉机,那年头,连黑车都没有。
眼前是无边无际连绵至天际的山脉,层层叠叠的梯田顺风飘来的是水稻的清香。几乎将所有土地都遮掩的绿色是唯一的主色调。偶尔会在山梁或者山顶上看到几户人家,几个男孩认出那是贴着瓷砖二层小楼。
“条件好的人家就盖起来了。”陈川早就被陈爱国撵回了车上,他放下喝了一半的水,喘了口气接着说:“他们很多人出门打工,听说赚的还不少。”
“我两个哥哥也出去打工了,就今年春节过完走的。”宋嘉若有所思地说,他盯着不断在眼前后退的景色,“他们都不读书了啊……”
“有些是真的读不起,有些是不想读了。”陈川笑笑,又拿了李子(陈爱国带来的)让朋友吃,淡淡地说:“我那个三姨,以前还经常跟我爸说让我别读书了,跟人家出去打工,一年下来好几万。”
赵默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李子,发现竟然不酸,这才把剩下的果肉咬进嘴里。方平吐了果核才懒洋洋地说:“你听你三姨吹吧,我爸他们刚做了调研,十几岁的小孩出去打工除非学了技术,否则是越赚越少的。”
宋嘉点头表示同意:“我哥哥他们打电话说因为只有初中文凭,也没什么技术,现在就在建筑工地当小工,一个月下来才一千不到,特别辛苦,他们都不想做了,但是不做这个又只能去端盘子,唉,所以说读书还是好啊。”
“学技术那个学费也高,”宋嘉继续说道:“结果哥哥他们现在在工地拜了个师傅,先从徒工开始学,比以前还要辛苦。”
这个话题让几个人都沉默下来。他们忽然觉得以前在新闻上经常看到的辍学打工其实并没有那么遥远,他们身边有许多人已经无奈地卷入了这个悲哀又残酷的命运涡轮当中,而他们作为幸运儿,却依然无知无觉地活在与那命运片纸相隔的世界中。
“所以我必须好好读书。”陈川声音很低,“我不想去打工,更不想浪费父母的心血。你们看我这个个子,力气又小,也不会下田,除了读书,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这句话实在太沉重,沉重到另外三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宋嘉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无言地拍了拍陈川的肩膀。
他们又说起了其他的事,默契地将这个沉重,让人无所适从的话题丢到脑后。马车的速度虽然远比不上摩托或者是拖拉机,但论舒适性却比后两者强太多。前两天刚下过雨,又在山间,天气比市里实在是好太多。几个人吃点李子桃儿什么的,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竟然就已经到了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