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射敛去脸上的笑,正色道:“我替你做了这份过所,你须牢记,自此再无顾风灵,只有阿史那族中与唐人通婚所生的表妹阿史那依勒。”
风灵小心地将过所收回竹筒内,妥帖地收了起来。“风灵受了阿兄不知多少恩惠,此番一别,不知此生可还有机缘回报,阿兄莫要推让,风灵就此拜谢。”
说着她便要跪下地行大礼,弥射不肯受,架扶着她的胳膊道:“你也不必谢我,这里头也不仅有你的缘故。我与延将军同袍一场,惺惺相惜,他的事我自然不能不理。况且……”他目光投向风灵的肚腹,又裂开嘴,展了一个粲然的笑:“这若是个男孩,该是延将军的长子罢?便教他欠着我这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好时时借此相挟。”
弥射离去后,杏叶照料这风灵就寝,她就在内室外的矮榻上睡,睁眼听着角落里更漏的滴水声,无论如何也阖不上眼。
翻身不知翻了多少回,忽听见内室里风灵淡然道:“今晚怕是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再往后出了敦煌城,许是连睡榻都无处觅去,你还不睡,岂不辜负了身下睡榻。”
“你心里便没有一丝不安?”杏叶翻了个身,面朝着内室反问道。
过了几息,纹丝不动的帷幔后头传来几声轻笑:“如若委实慌怕,趁早撂开手不做,既已抱定了主意,也走到了此地,回头定是不能了,只得横了心走下去。不安又如何,睡不着又如何?于我何益?若因此坏了事,也太不值。”
说罢风灵再不理她,翻身自去睡了。杏叶虽明白她说的那些道理,心中忐忑仍是难除。她一再同自己说,若是精神不济,气力匮乏,也是死路一条。由此,她不敢不睡,渐渐地也便睡去了。
次日出城,风灵一直在桐木马车内坐着不露面,途中餐食都是由杏叶下车去领回来。柳爽亦在车内躺下不得车,日头毒辣,车马颠晃,令他痛得不住低吟。一队人马便由弥射领着浩浩荡荡地从敦煌城内出来。
行了半日,弥射从队伍前头折返了回来,至柳爽所乘的车外叩了叩车壁:“柳虞候,若取道伊吾路,路上恐还得多耽搁几日,倘或能从旧商道过,比伊吾路要快捷不少。柳虞候看……咱们是走哪一条道?”
恰逢柳爽正痛得烦躁,在车内掷出一句:“弥射将军熟稔西疆,瞧着取道便是。”
弥射在车外踯躅着不走,“可……可旧商道难行,我打量着公主好似有些抱恙,恐是受不住,这一路未免要走得辛苦……”他为难着不肯下令。
柳爽在车内低低地冷哼两声,咬牙切齿地回道:“只需将她尽快送至庭州,交予贺鲁,辛苦不辛苦的,与我何干!劳烦弥射将军领路,只管走那旧商道便是!”
“便如柳虞候所愿。”弥射提高嗓门应了一声,赶到队伍前头去下令。他腹内暗笑:这是你自己选的道,我不曾有一句诳语,往后不论命数如何,可莫要怨怪。
柳爽哪里能知道,弥射所说的旧商道,正是早已弃用的莫贺延碛那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