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写便是一月,从秋雨添凉,写至了冬雪纷扬。
有些事写来她自己犹觉伤怀,譬如沙州外城廓因柳爽与阿史那贺鲁的勾结,男丁几教突厥人屠尽;康达智、索慎进满门尽亡;阿满婆与未生母子因她莽撞急进,惨死街头,那几页纸上斑斑勃勃地沾了她不少眼泪。
有些事写着写着又教她低低浅笑。譬如贺鲁劫夺了府兵辎重,她与拂耽延为使府兵能捱过沙州严冬,犯险穿过莫贺延碛,彼时性命堪虞,现今瞧来能相伴赴险也是种难得的甜蜜。再有为避贺鲁逼娶,便仓促地过了五礼……
她便这般哭哭笑笑地一路写下去,直至落下最后一个字,掩卷独自一人大哭了一场,心里反倒畅快了,踏踏实实地歇了一觉。
次日便将那一沓三十多张纸,并逐条梳理出的账实,郑重其事地递到了李世民手中。李世民见她,却是一愣,不想一个多月,她竟清减了这许多。
过不了几日,大约是李世民已看完了她呈上的账目,并她述写的前因后果,命人来凌波殿传她。
风灵跨进含风殿时,忽觉心跳得极快,好似要从她喉咙里蹿出来一般,既忐忑,又盼着柳氏父子能得业报。
殿中空无一人,李世民摒退了所有的内监宫人,连得引她前来的阿盛,也退出门外,阖上了殿门。
风灵问过安,良久也等不到李世民的一声吭,她偷眼去望,目光正撞上李世民含义不明的俯视。
“你进宫原是为躲避柳爽截杀?”李世民蓦地开口。
风灵心头一惊,老老实实地禀道:“风灵为求避祸,高阳公主为求隆恩,由此机缘巧合,才入的宫。”
“罢了,此事朕不追究。你同阿延……虽未欺君,遮遮瞒瞒也属不该,朕亦可不追究。”李世民的口吻分外严正,往昔慈和灰飞烟灭。
风灵心头犯怵,圣人仿佛又重新摆出了她初入內苑时的威仪,他已多久不在她跟前称“朕”,眼下听来极其生冷,也昭示了他心底的决意。
“故,柳氏父子的罪行,你暂且也不许追究。”李世民道:“你若能做到对此事三缄其口,过些日子,便许你出宫,与阿延团聚。朕自会敲打柳奭,不许他再加害于你。”
风灵瞠目结舌,抬头直望向李世民。一个月前,她将那些罪证中微不足道的一项呈于他跟前时,他的恼怒历历在目。为何现下又成了这般局面?她不敢信自己的耳。
是她哪一句写错了,还是,那位她一贯崇敬的圣人原不是她心目中所想的?
风灵脑中一热,顾不得那许多,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径直道:“风灵倾尽所能,替圣人挖出此奸佞,圣人纵不信风灵所言,也该信那一条条账实。倘仍是不信,圣人可再命人去查审,证风灵有无错怪了柳氏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