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立定在原处,心中生疑:尚有几匹马未刷过鬃,而那五花马已刷得油光锃亮,他怎不顾那些未刷过的马,反倒要将五花马再刷一回?好似受了什么人的嘱咐,特别照料这匹马,又仿若知晓她今日必定要下场击鞠一般。
那马奴刷过马鬃,又整许久马鞍,随手丢弃了手中刷鬃毛的刷子,扭身便走。
在他扭身的刹那间,风灵只觉那身姿似乎过于轻灵,竟不似长年与马为伴的粗俗马奴。且那离去的背影望着十分眼熟,却如何也想不起为何眼熟。
她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可钟鼓瞬间齐鸣,庄重的礼乐大作,昭示着圣人与阿史那贺鲁的到来。她本就心虚,被鼓乐一激,难免有些发慌,忙按部就班地在圣人御座后头垂头立好。
片刻功夫,卤薄仪仗声势浩大地过来了,再近些,礼乐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粗豪的笑声,风灵心底一阵阵发紧,这笑声她如何辨不出,每每将她逼至绝境时,便会有这狼嚎似的志在必得的笑声。
她紧攥住拳,指甲深掐进掌心中,后背不觉沁出一层冷汗,教风一吹,愈发发凉。她下意识地想抬眼往簇拥着圣驾的人群中去张望,想在那左右候卫的位置上找到拂耽延的身影,她暗自同自己道:只一眼,只需一眼,只要望见他在那处,便无所畏惧。
笑语声离她越来越近,连得圣人的笑声亦能清晰听见,风灵几乎就要抬头望去,刹那理智又止住了她的:拂耽延昨夜当值,一夜未睡,今日如何能来?且圣人知晓他与贺鲁在西疆恩怨颇深,这样的场面,又怎会召他前来。
风灵深深吸了口气,按下心头的慌张不安,低垂着脑袋,与一众宫人内监、文武群臣一同欠身拜了下去,又随众人一同起身,待李世民与贺鲁入了坐席,方才悄无声息地侍立在侧。
李世民举了酒,与贺鲁歃血作了盟约,二人一同饮下滴落了血的酒水,周遭称颂呼声齐齐整整地轰然而起。
一切都顺遂安稳,风灵悄悄松开紧攥的拳头,略微动了动满是冷汗的脖子,心里道: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贺鲁未必能发觉,今日便算是混过了。
典仪的官员开始宣击鞠两方的球手上前觐见。先是几个贺鲁部的突厥人,随后便是唐人一方,领头的当仁不让是太子李治,另有两名年轻矫健的皇子。
“东宫卫尉柳爽。”接着报出的名字,却教风灵一惊,松开的拳头顿时又攥了起来,贺鲁或注意不到她,可柳爽正面拾阶而上,是如何也躲不掉了。
风灵略抬了抬眼,正对上一双满含意味的笑眼,见她立于圣人身后,却一点不见意外之色。
风灵重又垂下眼眸,眼下她的局面,是屏息躲避着前面的猛虎,又得提防着下面随时将扑上前狠咬一口的豺狼。她除了暗暗祈求菩提萨埵的加护,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