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烨感到自己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特别幸福。外婆是个善于应酬的人,她总能像变戏法似的变出那个物质匮乏年代难得的肉票、鸡蛋票、布票等。外婆还会悄悄地做些小买卖。每次去z市,临走时,她都要到菜市场买些大块的猪油。Z市属于北方,那里的水土比较肥厚,所以人们买猪肉的时候,大都喜欢瘦肉,对于那牛奶色的肥肉膘,总是躲之唯恐不及。精明的外婆看到了商机。因为他们所住的南方小镇,那里水寡,无论有钱没钱,猪油是少不了的。因为几天没有猪油的话,那里的人就会寡得口流清水。外婆在菜市场,买回像切菜板大小似的一块块猪板油,然后在厨房里细心地把它们炼成水油。这样四五十斤白亮亮的猪油幸福地装在无色透明的大号塑料桶里,随着他们一起去到那英雄用武之地。这时小镇的乡邻们早已数着指头,伸长脖子,翘首期待着它们到达的时日。
回来后,乡邻们会陆续拿着瓷盆,塑料小桶,搪瓷缸等,面带着焦急与微笑,匆忙来家,以期得到期盼之物。来的晚的会因猪油被分完,而懊恼不已。素常好脾气的他们,这时甚至凶巴巴地责怪外婆,“老谢大姐,这么俏巴(好)的猪油,你咋不多带点呢?”
外婆一边拉凳子让他们坐下,一边好脾气地解释道:“你看,我一个老婆子,还带个孩子,能有多大的劲呢!”外婆打包票说,“下次去,一定先给你们预定啊!”这些人才消了气悻悻然离开。
街坊们走后,屋里就剩下外公、外婆和柳烨三个人了。外婆在忙着收拾着杆秤、提篮,塑料桶等。外公在一旁数着钱:“哎,忙了这一阵,才赚到十五元钱啊!”
外婆一听外公的唠叨一下子发起火来:“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又没费吹灰之力,这十五元钱也顶你大半个月工资了。再说了,咱们自己也有油吃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发那么大火干啥啊?!”外公假装生气地把钱扔到供桌上,“不和你抬杠了,我上班啦!”
柳烨看着外公衰老、迟缓的身影消失在方格木窗口,才把视线收回来。
这时外婆走到坐在椅子上看小人书的柳烨身边,慈爱地扶摸着她的头:“烨毛,俺们这可不是单单为了挣钱,也为乡邻们做点好事啊!虽然每斤加了点钱,可比俺们当地的猪油便宜多啦!”外婆像是对柳烨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柳烨抬起头看着外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是立秋不久的九月天,天气虽较炎夏凉爽了些,但那份热度还在。柳烨背着黄色军用挎包,无精打采地走在上学的土路上,这条路的左边是维系小镇人们正常生活的大河,由于半个多月没下雨的缘故,河水已变得很浅,河底巨大的石块大都裸露在水面上。铺满河床的鹅卵石在清澈见底的水里,清晰可见。那些石头,有的是鸭梨的形状,有的是鸡蛋的大小,有的像圆溜溜的葡萄,有的小得像珍珠。一阵风过,送来河水的清凉,头冒微汗的柳烨忍不住从河堤的台阶下到河边,她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先把一只脚伸进水里,一股沁人心脾的凉爽顺着她的脚心流上她的头顶,她头上的汗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擦了去。索性脱掉凉鞋,两只脚下到小水潭里,走来走去。光滑的鹅卵石摩挲着她的脚心,有一种痒痒的快感。她从一块大石跳到另一块大石上,看到河水从两石的缝隙间流出,形成白色的溪流,蜿蜒着流向远方,不禁拨动了她心中遐思的弦。或许是暑假懒散的惯性,对上学越来越反感的她真想就这样,在河边柳荫下,在这清泉中度过这个慵懒的午后。她忽然想到两个弟弟。暑假结束了,和两个弟弟分开了,有时还真想念他们呢!柳烨想到,由于外婆的精明,她和外公、外婆的日子过得比爸爸妈妈以及弟弟们相对滋润些,自己总能隔三差五地在饭桌上吃到鸡、鱼、肉之类的荤菜。而生性节俭的母亲却总是以廉价的萝卜、白菜倒弟弟们的胃口。母亲经常说柳泳、柳烨比两个弟弟享福,于是便有意无意地偏爱弟弟们。母亲偏爱弟弟们却总让他们吃得那么简单,甚至缺少营养。她忽然同情起两个弟弟来。“他们若也能和我一样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该多好啊!”柳烨在水中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身上那套崭新的衣服,不禁在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弟弟身上褪色发旧的衣服。她一阵心酸,不禁感慨地想着,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每到节日来临,她就会跑到附近的被服社催促叔叔阿姨快点给她做衣服。当外婆给她买的花布在叔叔阿姨的巧手下变成漂亮时尚的衣服时,她的心里如吃了蜜,在她眼里,生活就是春花,是夏风,是秋实,是冬阳。这种美好的体验,几乎在每年的五一、六一、十一、春节等日子里准时地滋润着她稚嫩的童年……
“阿烨,上学去啊?快上课啦!”什么时候同桌小文子经过这里,看到柳烨,拉开嗓子大声呼唤着她。
小文子,剪着像茶壶盖样的齐耳短发,额前的刘海距眉毛有一指宽,而且是中间短,两边长(这一定是她爸爸给她剪的),这样的发型使她本来白净好看的脸显得有些滑稽。她和柳烨的个头差不多,但性格像个男孩子。她背着一个蓝布书包,风风火火地向前跑着,边跑边喊着柳烨。
柳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赶紧穿上凉鞋,飞快地向小文子赶去。
她们在最后一声预备铃落地之前总算坐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