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朔一一饮了,拱一拱手,道:“国事,就托付给诸君了。”说着,往亭外走。百官瞩目,气氛萧瑟。
走了两步,何朔停下来,笑道:“子玉为国朝诗词大家,可有诗作为老夫送行?”
文人雅士,不外乎如此。官员们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早有准备,躬身行礼,道:“上午在何相家中,得见寒梅数枝。剪裁得四句,为何相送行。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君先香。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
“好!”
贾环的话音刚落,亭中内外,便是一片喝彩声。梅兰菊竹,并称四君子。历来为文人所喜爱。圣人的论语,处处论君子与小人,读书人乐为君子。以梅喻人,叙说品行高洁,不畏风霜,坚持追求。很是贴切。若是何太师愿意支持策立杨皇后,何至于此?
站在亭中台阶上的贾政心中顿时长长的出一口气,脸上焕发出笑容。他担心贾环又来一句:“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然后被锦衣卫捉拿。
何朔抚掌一笑,“子玉,好诗。当浮一大白,拿酒来。”费状元上前斟酒,何朔一口饮了,将酒杯放在托盘上,哈哈一笑,且吟且行,“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出了长亭,坐进马车中,两辆马车,缓缓的顺着官道前行。
快到十一点的阳光,洒落在长亭、古道上。
看着何太师的马车远去,费状元心潮起伏。人生做官做到何相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一幕,时人的笔记中,必将重重的记一笔。何太师,看似和大学时,九卿们说,以国事托付诸君,但他最后,却单独为贾环饮了一杯酒,寓意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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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环的新诗,在三五天内,就传遍了京城,在教坊司,达官贵人的府中演唱。
何朔的离开,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京中的政局变幻,如同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而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十二月十日,贾环再一次在城南送行,为朋友,前真理报主编、庶吉士萧梦祯送行。他的罪名定下来,贬谪西南某驿站驿丞。萧梦祯辞官不就,准备返回故里:湖广黄州府。
贾环,罗华,刘国山、柳逸尘、范锡爵、唐道宾、费敏政几人一路从正阳门的真理报报社出来,到城南十里的长亭中。长亭送别。自古如此。
闻道书院的诸位同学都已经西返闻道书院。在京中的,曾在真理报报社中任职的刘国山、柳逸尘都和贾环一起来相送。罗华是萧梦祯的好友。
和贾环一科的范锡爵、唐道宾,当日亦和萧梦祯熟识,两人来送。费敏政费状元,与丙辰科的几个同年来送。人数不同,但不至于令人倍感凄凉。
残阳如血。
贾府的奴仆将酒菜陈列在石桌上,萧梦祯还是胖胖的,与众友人一一饮酒,笑呵呵的道:“子玉,你送何太师的那首咏梅,传遍京师,不知有何诗作送我?好让我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话说的古亭中,都是一阵笑声。
刘国山笑道:“当日子玉送别山长,有词一首,可谓贴切。可赠给开之。”说着,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费状元落着筷子,笑道:“好词。”知交半零落啊!他是君子性情。君子坦荡荡。何太师看重他和贾环两人。谁能继承何太师的政治遗产呢?他更愿意是君子之争。此时,不吝赞美。
萧梦祯摆手,笑道:“这可不行。我要新词。”
几人正说话间,官道上几匹骏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楚王的谋主韩谨韩秀才。身边跟着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
韩谨翻身下马,走进小亭。身边跟着的奴仆拿着食盒进来。韩谨对众人拱手一礼,再对坐着的萧梦祯,道:“开之,幸而我未来迟。我特意来为你送行。”
不知道为什么,亭中的气氛,隐隐有些排斥。萧梦祯坐着不动,可见他心中对韩谨的意见。当日,两人是一起乘舟,自湖广来京中,相交莫逆。
韩谨吃了一杯酒,说了几句话,告辞离开。
看着,奔驰的几匹骏马,在官道上卷起尘土,户部主事唐道宾三十九岁,摇摇头,“真小人也!和周玉绳有的一比。”
范锡爵劝道:“元徵,慎言。人家可是楚王的谋主。日后,这朝堂上…”他没有多说。可以预见,楚王党即将势大。夺嫡,已是白热化的阶段。
楚王要是在这样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拿不到太子之位。日后,等晋王重新构建班底,那更别想了。
费敏政沉声道:“长幼有序,岂能乱来?朝堂之上,不管如何,邪不压正。”
气氛,略显尴尬。费状元,正气太过啊。接下来,必定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贾环圆场,转移话题,道:“开之,我昨日为你新填了一首词作。给你录下来。”说着,长随钱槐上前,送来笔墨。贾环悬腕提笔,在石桌上笔走龙蛇。
众人围观。
“临江仙-送开之兄归黄州: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
记取真理风雨夜,报社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晓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钟鼎代指富贵,山林代指隐居乡野。不管是锦衣玉食的官宦生活,还是啸吟山林的隐居生涯,想开了,其实不过虚无的梦幻。人间的这些得失荣辱,不需心惊,不要在意…
记得真理报的风雨,夜晚?如今你要远行,问千里谁伴你而行?一路美景。山如眉黛,秋水明镜。
“好词。”一干朋友,纷纷叫好。在冬天,写秋景,写如此之美,是想象,是祝福。若是写一派冬季萧瑟,将是倍添离愁。不如“秋水镜般明”的这种澄澈的意境。
萧梦祯收起文稿,起身向贾环一礼,“多谢子玉。他日吾青史留名,当以此词。”又向众朋友拱手,“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在下与兄等就此别过。”
说着,眼泪,忍不住滚落。转过身,下了长亭,坐到亭外等候的马车中,在夕阳中,缓缓的离去。
自古多是离别苦。众人目送,心中各种情绪不一。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不管送别诗词,写的多么的好。终究是送别。萧胖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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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河北的大地,在腊月里已经是滴水成冰。清晨时分,一行数十人,打着钦差仪仗,旗牌,马车、马队在官道上,往京城迤逦前行。
沧州城外的驿站中,驿丞们认识,这是文华殿大学士华墨的仪仗。领班军机大臣。十二月初,华大学士就已经上本,平定了京杭大运河河北、山东段的漕工叛乱。
马车中,华墨闭目沉思,心潮起伏。他将返京城,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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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
官道上,七八辆马车,缓缓而行。时而,可听见女眷们疲倦,又欢快说笑的声音。陕西布政使李康适新任大理寺卿,自陕西交割完毕,即将抵达京城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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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
一艘南来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边。下午时分,通州的水路繁华。舟楫云集。店肆密布。一派繁华盛景。
船老大忙着指挥人停船,铺设木板,方便船中的贵人下船。船舱中,一名少女看着窗外,回头赞叹道:“父亲,难以想象,北地竟然有如此繁华的地方。”
新任的工部左侍郎,掌部事,原金陵知府纪兴生,笑一笑,道:“婉儿,这里是天子脚下。当然不比江南差。”心中,豪情万丈。父亲,儿子到京城了!
其父,纪安成,曾经官至宰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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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幕落下,一幕幕开启。人来人往!而贾环已经致仕在家。这种“热闹”,与他无关。他将开启他的闲居生涯。
初九,潜龙勿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京中的第三场大雪,在腊月二十,落下来。白雪覆盖,万物寂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