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布裙钗的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他身边,低声问:“恩公派人来吩咐的事,你真的打算照做?”
张任点点头:“救命之恩,岂能不报?”
妇人忧虑道:“可是,恩公让我们做的事,是欺君啊!这件事瞒住前来宣旨的内侍容易,想要瞒住成都县令,可就难了。到时候一旦事发,你我恐怕……”
张任握住妻子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县令揭穿此事对自己并无好处,他应该不会这样做。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派人送去了一百亩良田的田契。所以,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妇人见说服不了丈夫,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家中日子过得贫寒,就指着祖上留下来的百余亩田地生活,日进为了报答张忘的恩情,丈夫却将一百亩地送给了县令。
唉,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更艰难了。
张任整了整衣冠,一脸严肃地守候在家宅门口。
过了没有多久,胖滚滚的成都县令,带着几个衣冠不整却趾高气扬的内侍,敲锣打鼓地来到了张宅。
县令朝张任眨了眨肉乎乎的小眼睛,说道:“天恩浩荡,以张氏子忘有功于社稷,特封汝父为左亭侯,还不跪下接旨。”
张任幽幽叹了口气,跪了下去。
一个内侍看了看张任身后破败的宅子,问县令道:“这就是张忘家?”
县令点头哈腰,笑眯眯道:“没错,你眼前这位,就是张忘的兄长张任。可惜的是张太公天不假年,已于数月前去世了,不能亲自领受天恩。”
内侍闻言,气得差点跳起来骂娘。合着自己等人一个月的辛苦奔波,都白忙活了。
人都死了,还封个屁的侯爵啊,皇帝赏的这左亭侯,本就是勋爵,不能传于后代的。
几个内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个年长的内侍将看了看张任破败的宅子,知道这一趟没有油水可捞,彻底死了心。
他皱着眉头拿出圣旨,摇头晃脑念了一遍,然后强行塞到张任手中,带着其他内侍,转身回县衙休息去了。
张忘这小子自称蜀郡张氏,原来不过是张氏旁支,回去不好好讹他一笔钱财,都对不起自己等人来回两个月的辛苦。
闻讯而来的张氏族人,密密麻麻地围住了张任的宅子。
一个年过耄耋的老者颤巍巍指着张任道:“我蜀郡张氏,何来张忘此子?你一脉单传,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弟弟?”
张任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疑惑的族人,轻声道:“家父在外地游历时,曾纳过一门妾室。生怕族规惩罚,一直没有声张此事。张忘,便是我的庶弟。”
老者惊讶地问道:“竟有此事?”
张任长吸了口气,点头道:“事关先父清誉,晚辈怎敢妄言?”
族人们闻言,顿时间群情激愤起来。
他们身为蜀郡张氏正宗,数十年不曾出过朝官,在蜀郡渐渐没落,一个旁支的庶子,竟然在洛阳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这真是岂有此理!
尤其关键的是,这庶子是张任的父亲瞒着族人养大的,连族谱都没有上过,祠堂也没有进过,有什么资格在外面顶着蜀郡张氏的名头招摇撞骗?
耄耋老者也是气得满脸通红,想了好一会儿,对张任道:“你张家做出这等丑事,若不惩罚,借以彰显族规?今日起,你去祠堂跪拜先祖,替你父亲赎罪,不到年关,不许出来。”
张任目光黯然,默默点了点头。
人群渐渐散去,一个身躯矫健腰间挎剑的游侠走到张任面前,对他道:“此事已了,我要返回洛阳了。你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张忘吗?”
张任抬起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张氏门风不可辱,请转告恩公,要他谨言慎行,莫做让我张氏蒙羞之事。”
游侠微微一笑:“我过晏大哥肯为之效力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凡夫俗子,更不可能是斯文败类。你蜀郡张氏重归名门豪族,被世人瞩目,在我看来,就要着落在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