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滚滚,眼前密集插缝而过三湘那晚在霭禾楼的种种巧合,原本自己对那完好珠子的疑虑也在皇上病急之时全然打消……难不成自己误以为真的救命珠竟然是三湘利用自己杀死皇上的利器?他的目的是什么?因为自己的失误现在要害死一个无辜人吗?
堂下站着的青袍,面有凌然傲气。但是注视着的乐昌公主却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她原本骄傲的脸上明显写着羞愧跟愤慨,还有一丝丝淹没挣扎的茫然。正在他猜测之时,突地听到内宫传来宣召:“皇上似乎清醒了,正在唤公主前去。”
合瑾起身,拳头攥得紧紧,脸色尽管苍白却还是镇定着往里走去,临走时转身问青袍御医:“你今日的话,本宫都记着了。你名叫什么?”
他虽是一尺御医青袍,却面带铮铮傲色道:“微臣名唤何世嘉。”
合瑾点头,眼中没丝毫风波,当即转身便往皇上榻前去了。一掀帘进去就看见那龙榻上恹恹躺着的人。不过一日之别,竟然已经没有半分生气,心里又有汪洋般的愧疚袭来,合瑾跌跑几步,跪在他面前喊道:“父皇!”
一声喊出,当下掩面而泣。合瑾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么,这本就是一个无辜人,自己对他人的信赖造成了他性命堪忧,但是这眼泪流的急湍悲痛,仿佛自己真的是要失去什么。
皇上的手已经抬不起来,全身遍布着可见的青斑,触目惊心。他见合瑾哭得伤心,还是颤巍巍想抬起一根手指抚摸她的鬓发:“莫哭……”
眼前之人多么可怜,就能知道利用自己下毒之人有多么可恨。合瑾一想到三湘,那种苦涩不知味的心情就更加上涌。三湘是在自己对于这个时代茫然不知所措时,一张姜花信筏点醒自己的人。也是在这个大时代里,自己第一次碰到的不一样的男子。合瑾对于他,是有着像对于这个陌生时代同等期待的。眼前这个自己想信赖的人给了自己狠狠一刀,合瑾全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何况好像冥冥中,他同某个人极为相似……正是自己忘记的那个人……
“方才在殿外的话,朕都……听到了……”皇上眼神通透起来,言不成句:“你是拿错珠子了……那枚珠子我早就送回北陵……这次,竟然又有了一模一样的珠子……我……倒是可以想到是谁给你的合阳落海珠了。”
合瑾露出满是泪的半张脸,悲道:“孩儿不该相信他的,他说,他说……孩儿的错,是孩儿的错!”
“不不不。”说完三个字急促的咳嗽起来,合瑾连忙过去扶他的背,听得皇上用更为低沉不成句的话道:“不怪你不怪你……但也不能怪他……都是我罪有应得……”
合瑾初次听皇上吐出这话,不免一呆。
皇上看了看她,温和一笑,脸上的青斑看起来格外狰狞:“十年前朕出兵北陵的事,你怕是年纪太小,早就忘光了……在你心里,可能就只剩下那时同三湘,同你伯伯欢乐无忧的时光了……”咳嗽几声,声音竟是低不可闻:“但是只记得那些也是好的……”
合瑾静静听着,面前这位励精图治,一生宏伟的帝王吐露出当年。
“打小我便尚武,他是崇文……日后我好战,他图安……我们除了这个那么相像……连喜爱的女人都是同一个。”说到此处,合瑾同他一齐看向画像上的女子,昏黄烛火下,她的面目遥远不可见,却是异样的绮丽。皇上长出一口浑浊的气:“她这一生过得真是不开心……”
衰老的君王,平日不弹泪,此时说到挚爱之人一生郁郁寡欢,竟然流出一滴带血的泪,看得合瑾一阵悲恸,似乎这般年轻的自己,已经随着他的诉说遥遥去到当年,打马年少的三人成行,最终扬道分镳。
“后来我将东秦治理强大,与他的深仇也到了该报之时……十年前,我率万军攻至北陵碎叶城门下……寒风凌烈啊,也不及我心里的冰寒刺骨……人人都道我尚武帝好战血腥……可我只是想给她报仇而已……”
尚武帝昏黄的脸上依稀露出哀叹的苦笑:“当我们二人在城下刀刃相接时,我就知道那日一战,必将有一人死去……或许这世间能出现一人将我杀死,也就非他莫属了……我们二人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我倒下时他先血流一地,慢慢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他这一生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尚武帝看着那画像,语气含着致命的花香:“当年她身上就是这样的姜花香气,真好闻,真好闻啊……”
合瑾的眼泪滚落一地:“父皇,父皇……”
皇上看向她,目光慢慢又聚焦起来:“瑾儿,三湘因为我杀他父皇,又害得北陵死伤无数……他怕是恨死我了……我死后,他必会出兵东秦。我这番一睡,怕是给你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只是你切记着,我必会护你安稳……”
皇上一口气好不容易咽下去:“老十三是个治国的料子,只是那荣妃万万不可留,我且拟了遗诏,待我死后你便出去宣了。我实在是不想让你淌进这混流了……”
待说完这句话,皇上一口气没接上,脸上尽是青色,恋恋不舍看了一眼画像上的女子,当下便撒手而去。
合瑾扑在他身上,大声嚎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你的乐昌公主,我不是你的女儿!是我错是我错,拿来的坏珠子让你中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夜风吹灭烛火,小楼夜半多风雨,笛声幽咽难以成句,慈福宫灯火通明,却像是消逝了一缕多年守候的芳魂,在今夜同人共赴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