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

痛苦……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毕明峰竟然变得这么容易脆弱,变得这么容易相信人？！

跟在方绍云身后看着他背上忽明忽暗的光影，毕明峰树荫之下的眼中流露出来的光芒锋锐尽显。

他仔细回顾了一下这一段时间以来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从跟方绍云、沙尔塔相遇开始,总结了自己的所有经历，所有心路历程之后。他发现,不是他变软弱了、变得容易相信别人了,而是他放下了坚持、学会去适应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强大的战士，而是一个失去能力、断掉手臂毫无依靠的残疾人。除了紧紧抓住眼前改变现状意外出现的出路跟活命希望之外,一个不想死、不甘心这样沉沦下去的正常人又能做些什么？

是第一次见面就拖着重伤将死的身体发扬怀疑精神、探究对方的身份，还是先治疗伤势度过难关回到首府星再展开调查？这样明显到拿自己性命做赌注的选择题，相信换成任何一个人来做都是不会选错的！

“绍云,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收回思绪按下过于锐利的目光毕明峰脚下用力踩断了一截树枝低声问道：“按照之前那个队长说的方向跟距离，咱们是不是应该到了？”

“那个队长说的？”听到毕明峰的突如其来的问题，走在前面的方绍云猛地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了过来。“毕大哥，难道我的脑子在你看来很不好使？”

“嗯？怎么忽然说这个？”毕明峰眉头一挑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轻轻一跳。

“既然不是我的脑子不好使，那你难道认为我真的会相信那个队长安宁说的话。相信他真的是带队的人，相信做出这样考核决定的联邦政府真的不会做出任何留一手的准备？”

“你……”

面对毕明峰的无言以对，方绍云耸了耸肩笑了一声转回身去继续前进。

他知道自己跟沙尔塔的来历不是那么容易让人相信，可也并不想随随便便被人当成还没长大，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的天真少年。

从昨天晚上要休息的时候开始，他就发现轮岗值守的安排方面有问题。要是毕明峰跟罗安·特里克这两个成年人不是背着他跟沙尔塔有什么想说的，他跟毕明峰、沙尔塔跟罗安·特里克一组的安排不是才更加合理？！

更别提今早分开那个家伙强调各种理由硬性将四人分成两组的无聊安排了，要是说他真的毫无所求只是来先期探查没有别的目的，打死他方绍云都不会相信！

暗自在心中给罗安·特里克记上了一笔，通过与生俱来的本能跟沙尔塔联系了一下确认了一下双方目前的情况。在得到一切正常的回复之后，方绍云这才放下心中少许的担忧，全身心的放出精神能量将扫描的范围扩大到更远处的一千五百米之外。

在这个方向大约七八百米外的位置上他果然找到了那个安宁说的湖泊跟建筑，至于找到之后具体要做些什么，就不是他这个没什么见识、又不被临时队友充分信任的少年人应该去考虑的事情了。

“好了，毕大哥。应该就是那里，那个队长说的地方已经到了。”

跟着精神力扫描回来的方向翻过一道山坡穿过大片树林，位于半山腰上的方绍云俯□子趴在泥土上指了指不远处泛起粼粼波光的湖面，对着身侧同样向那个方向看去的毕明峰示意了一下看他打算怎么安排。

经过之前刻意的扫描，他发现在湖岸那一头也就是那个能看到一角建筑物的地方有一栋四五层的建筑，建筑里面还有着不少的十几二十个人。这些信息在毕明峰不问起的时候他是不会主动说起了，要是让他知道从一开始降落到这颗行星上到现在他都一直展开着精神力进行着精神扫描，不知道本来就很纠结隐忍的他又会生出哪些奇怪的想法了。

“到了？你确定？”

趴在方绍云身侧毕明峰有些不太放心，他知道他现在这样问有些看不起人，可让他真的直接相信一个少年人所说的话还是有些难度的。……虽然说这些话的少年不是普通人，看样子也经受过一些系统训练。可在目前这种双方初次合作，头一次共同进退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将周围所有的情况确认了一次又一次。

湖面大约七公里、湖岸周围种植着统一的阔叶乔木，再加上远远地、能够看到一些轮廓的方正建筑……目的地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绍云……嗯？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一收回视线对上的就是小孩似笑非笑的目光，毕明峰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下巴，几乎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的脸上沾到什么脏东西了。幸好在他问出这个傻问题之前小孩就已经收回笑容、紧皱眉头、抬头望天了，要是他刚才真的一不小心将这句傻话问了出来，被人嘲笑一番的结局那是一定避免不了了。

“毕大哥，好像下雨了。”

“下雨了？”

毕明峰闻言一愣快速回神，紧接着脸上一凉闻到水气，耳朵里也几乎同时听到了沙沙的水声一头一脸被穿过树叶的暴雨浇了个透心凉。这下好！行动还没开始就先遇到问题难度一下子增加了不少，这在雨天作战是任何一个初次执行任务、哪怕是经过再多训练的作战人员愿意遇到的事情吗！？

“绍云，这下好了，老天都在帮咱们。等这雨势稳定一下看看情况，咱们就立即出发准备……绍云？你怎么了绍云！？”

观察了一下雨势跟远处水花四溅的湖面，毕明峰施展着语言艺术刚想将可能遇到的困难描绘成己方优势，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身边小孩隐忍的表情跟被雨水浇透、双唇紧咬的狼狈表情。

他的身体颤抖、脸色苍白，几乎一瞬间就失去了血色，趴在地上的身体虽然坚持着一动不动，可置于身前的双手还是在控制中一点一点的向着空中举去、向着额头的方向举起！

“头疼！头……头突然……好疼！！”

“头疼？怎么会突然头疼？！你不会……你不会在刚才下雨的时候还放出精神力准备扫描周围的情况吧？！”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没有大喊出声，毕明峰气急败坏恨不得狠狠给面前这傻小子一个巴掌！

他当自己是什么？真的是电脑么？！这电脑还有个负荷上限、临界温度呢，更何况是人！？

没错，在特别行动部门，精神能力者是无限等同于雷达、等同于定位系统，可在成千上万、每秒动辄万记的雨水中，精神力散发出去以后所反馈回来的讯号又怎么可能少得了？更别说雨水是细密的、迅速的、密密麻麻毫不重复的，毫不夸张一点来说对付精密仪器尚且需要一场磁暴呢，对付精神能力者那就只需要一场雨！

“绍云！深呼吸！对，用力深呼吸！”按住小孩拼命忍耐的眉头不顾大雨滂沱，方绍云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抚摸着他的后颈用缓慢的语气安抚着他的神经。

他现在很懊恼、很愧疚，很悔恨自己忘了说这一点最关键的注意事项。要是他在船上、在任务开始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说了这件事，这时候又怎么可能让这孩子忍受这种痛苦？！

如针如刺、细密又无孔不入，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那种折磨也不是正常人、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

“……绍云，怎么样？好点了吗？是我的失误忘记给你说这一点了，我很抱歉，对不起……”

听着耳边传来的道歉声，方绍云脖颈一僵在毕明峰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

经过刚才那不到十秒的折磨，他真是由衷的感谢上辈子磨练出来的自制力没有让自己疯掉！天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怎样一种遭遇、怎样一种境界，有刚才那十几秒的遭遇跟前世烈度最高的任务相比，那种差距也是地狱跟天堂一样的！

双手按在太阳穴上拼命的揉着用一种痛苦替代另一种痛苦，这两种感觉任谁都不会喜欢，但只要是能分散注意力，任何疼痛在现在都能替他缓解大脑内如同锥钻一样的刺激。不过好在那段痛苦只是十几秒，舒缓了这么久也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要是再让他经历一场同样的事情、体验一遍同样的痛苦，就算提这要求的人是天王老子给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也休想他方绍云答应！

“毕大哥……像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下次要……早点说！”

“是是是，真是抱歉确实是我疏忽了。”

听着这有些赌气的语气，看着小孩推开自己坐直了身体，毕明峰明知道用笑去面对人家不合适，可还是忍不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出来。

他有些惊讶小孩能够忍受那样的痛苦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光是经刚才那件事情他所表现出来的自制力，他就能够确定这小子的未来简单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