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原来很穷,只是近几年才有了一些改变,你们知道吗,我上大学时的费用还是我的父老乡亲给我凑起来的呢。
我觉得他有些跑题,便赶紧打断他,还是谈谈工作上的事情吧。
李根生摇摇头,没接我的话茬,而是继续说,父亲送我上学的时候,曾千叮咛万嘱咐,毕业后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否则对不起那些父老乡亲期盼的眼睛。
李根生顿了一下又说,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其实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刚当上科长没多久,就有很多的销售商请我吃饭。那些饭规格都很高,用我父亲的话说,吃那样的饭菜是要折寿的。但是我都参加了,尽管我不想参加,可有些时候你身不由己。
我点点头,这样的经历我也曾有过。
有一年,一个销售商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父亲的生日,竟然跑到了我的老家,也就是这里。那一次父亲及其惊慌地把我喊回家,因为匆忙,我还借了一辆汽车。从我回家,父亲的脸色就没有晴朗过,甚至对我开回家的汽车连正眼都没有瞧一下。下午的时候,他非要带着我去给玉米间苗。一个下午,我们父子基本上都没有说话,快傍晚的时候,我们收工回家,看着那些被除掉的玉米苗,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可惜”。没想到父亲却说,没什么可惜的,不除掉它们,剩下的苗也长不大,它们之间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够生存。我恍惚间有些醒悟,可是也没有往心里去。
晚饭的时候,父亲把我的几个姐姐也喊来了,他当着我们的面拿出了几张存折,那样子好像要分家产了,然而不是。父亲说,我老了,不知道哪天就进黄土了,今天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我把这些存款交给你们大姐,让她代为保存。正在我愣怔的时候,父亲又说,老二,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本来应该把这些存折交给你的,可是我担心你以后有些事情说不清,还是交给你大姐好一些。
李根生的脸色绯红,不知道是说话的缘故,还是因为阳光的照射。
转天返城的时候,父亲抱出了那个销售商送来的烟酒,他一边往车厢里放,一边说,不是自己的,看着都不舒服,把这些都还给人家。还有,下次回来的时候,不要开别人的车,真想开的话,咱自己攒钱买一辆。
那一路,我几乎是含着泪水的,复杂的心情你们是无法想象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不间断回老家的习惯,我觉得只有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才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这个世界,有时是需要清醒的。
我的回答完了,可能会让你们失望的。李根生挪动了一下双脚说,回去跟你们的领导说一下,与其费这么大的力气采访我,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源头的遏制上,这个时代,一个人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告别李根生,我们往回走。看着那些茁壮的禾苗,我忽然想起那首著名的《锄禾》,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远处,李根生仍在锄着他的地,他的身影让整个大地都变得坚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