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的确深奥,别说旁人了,就是他们这些子孙也不知道。
脸上闪过丝许愕然,鱼璇玑心头一疼,瞳眸似被刺过般让她觉得泪意快要泛滥。换了脸后,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什么悲喜的表情,可就是这短短一句话,把她潜藏的伤痛的勾了起来。她垂着眸子,徐徐道:“他曾说过,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一个姐姐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他的姐姐叫做虞诀,是当时大陆上被称天下第一美的北虬王郡主。”
这一刻,她不关心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脑中就只有遥远记忆里,虞长卿那张模糊的笑脸。
长卿,时光如此久远,姐姐都快忘记你的容颜了,你是否会怪我?心,若被什么东西给揪着,阵阵紧缩中漫出疼痛来,让人全身都麻痹了。
“流沙首领柳屹见过主上!”她思绪还未回缓,跟前的人已经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并将夭桃指环虔诚奉上。
白家兄弟吃惊地看着下跪的柳屹,还以为鱼璇玑的答案是胡编的,哪晓得竟是真的。就算看不见柳屹的面部神情,但那动作却是万分恭敬不敢亵渎。从他的郑重里,白家兄弟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真是祖训中的有缘人。白家和流沙蛰伏五百年,就是等待着她的出现。
这一霎,不用提醒,两兄弟也跟着跪了下去,躬身道:“见过主上。”
这声主上是白家臣服的肯定,鱼璇玑清冷的眼中总算有了那么点笑意,扬手道:“起来。”拿回夭桃指环,将眸光从白家兄弟转移到柳屹身上,道:“你且跟本座来,你们则回去休息,后续本座有事吩咐你们。”
这回,她不再是孤单奋斗无所依靠,有了白家的雄厚财力和流沙,她的第一步总算是踏稳了。
“属下告退。”白家兄弟自觉地退走,鱼璇玑则带着柳屹上了二楼,有些话她还想单独问问他。
夜里风大,一向不惧严寒的她都感觉到了那么丝丝凉意,透过肌肤入了骨髓。两人于楼亭上,夜观风雨凄凄,身上俱是寒气四溢。
“跟本座说说,流沙这五百年来的运作。”能得流沙,她心中甚喜,可一想到柳屹确认她身份问出的问题,她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透。
“回主上,先祖留下祖训,白氏子孙无权调用流沙,而流沙的使命则是等待有缘人出现。关于有缘人,夭桃指环是条件之一,还有就是得回答出方才问题的答案。流沙不依附白家存在,有自己的运作,包括情报、银钱等。不过,在有缘人没有出现前,流沙只能蛰伏,不能被任何发现。我们的势力如蛛丝遍绕三国,五百年来没人发现。如今主上接管流沙,流沙一切听凭主上调遣。”柳屹将流沙的情况大致说了下。
鱼璇玑思忖着,狐疑道:“流沙的势力已经蔓延了三国?”五百年别被人发现,又在三国中暗藏实力,流沙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
“是,在历代首领的经营下,流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暗卫。三国中,我们的人有六千人,主上别以为人数少,这些都是精英者。流沙从不要无能之辈,一入流沙终身为流沙生死。我们的人少,但做事起来却是以一当十所用。目前,流沙有四阁。轻鸿阁负责收集天下各种讯息,按照重要性分类消息;金玉阁掌管流沙各项开支,还要经营流沙名下的各种店铺生意;潜龙阁则负责培养精英和收揽能人异士,包括铸造名师、药医各行各业皆有之;邢思阁主刑罚,流沙禁令极严,一旦触法轻则重伤,严者必死。”
“哦,那流沙能调动的武功高强的暗卫有多少?”流沙啊,她真是捡到宝了。
“有四千人之众。”由于四阁分开,他们的分布比较散,其中自然是混有不会武功者,但他们各有所长并不影响流沙的势力。
鱼璇玑负手,眉间划出抹算计城府,问道:“流沙的总部在哪儿?”超越无影楼的势力,竟安然存到如今,流沙的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主上,四阁是分开的。”萧瑟寒风中,柳屹肃手回报。
“分开的?”鱼璇玑微讶,想了下就明白了,要是太聚集的话就算藏在深山老林也容易被人发现。分而虚之,混乱视线,妙招。
柳屹见她眉宇沉凝,询问道:“主上可是有什么吩咐?”对这个才见了一面没什么了解的主上,他没有轻慢之意,却也对她的行事能力有所怀疑。流沙之所以强存至今,手段心思什么的用了不少,她难道觉得他们目前的行事运作不好?
“本座要你告知四阁,让他们将各自总部撤走速度聚集灵墟,至于安排在三国的暗线分部就不用动了。”明暗不定的凌光从眸中射出,似能穿破黑夜,撕开暗沉的世界。
“主上,您这是要干什么?”他刚才还担心着,马上就应验了。她这人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能懂什么这样指手画脚的。柳屹微恼,却没表现出来。
鱼璇玑扭头来,墨玉瞳中忽闪忽闪地似乎有霜刀若箭雨,冷冷地看着他将他的心态瞧得一清二楚。“你可以怀疑本座的能力,却不该质疑本座的行事。流沙五百年犹存,甚至日益强大,本座知道你们功不可没。但既然本座是你们的主,你自己也说了,流沙的一切本座都可以调遣,不要做出自己打嘴巴的事情。”
柳屹如夜般浓黑的双眸看向她,黑瞳中隐隐有怒气被挑起。鱼璇玑与之相视,眉目稍敛,湛湛双瞳璀璨光亮,身子笔直地立着,倨傲道:“本座要的流沙,不是藏在箭筒中的暗箭,而是厮杀在前的战刀。柳屹,你就擦亮眼睛,看着流沙如何化为本座手中的屠刀,让它跟着本座一起荣耀!”
她口气坚定,话语中无处不透露着势在必行的果决,那种决然过分凌厉,更有目空一切的霸道强势,容不得他说半个不字。
“主上的意思是?”见过狂妄的,如她这般的还真没有,饶是他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遇见她也禁不住皱眉,流沙交在她手中,也不知将来会如何。虽然他不该腹议主上,可这个半途奔出来的主上的确没有让他心服口服。
一个做惯了人上人的男人,突然得向个狂傲的黄毛丫头卑躬屈膝,放任是谁都做不到心悦诚服。鱼璇玑倒是想给他个教训,奈何她内力还有些紊乱,又不能调动那股力量,吹起九幽摄魂有些困难。眼睫连闪之际,她便已经想好了对策,冷然道:“再锋利的宝剑,若是一直埋藏在剑鞘中,它也不过是把破铜烂铁。”
她还有的是时间,不怕降服不了硬骨头!
“属下明白主上的意思,马上就去办。”柳屹垂头拱手,样子恭敬,眨眼就消失在她身边。
身上的斗篷被风掀起小小一角,鱼璇玑面色冷寂,静看漫天夜雨潺潺而下,风雨交加的夜更冷更森了。
在蓉城休息了几日,白毅一家在这里暂居和白家后续的事情也安排妥当,鱼璇玑就带着白逍离开。立冬后,往南的天气本该是热一些的,今年却不似往年暖和,一路上的瑟瑟冷冻与北方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白逍骑马,明云和明凃两人换着驾车,鱼璇玑则在车中打坐,抓紧着时间规整体内的真气。四人不起眼的车马队伍从蓉城沿着天诀和星池的边界一路南下,过伽罗关再向下进入蛮荒之北,前前后后约有一个月的时间,车马进入了荒无人烟的雪峰高山深处。
即使远在南方,这里也已是漫天大雪,高耸的山峰覆上银白直插云霄,宛若一根根天柱错乱分布。抬头看去,漫天纷飞,有袅袅雾气萦绕在半山之中,似美姬歌舞时候飘起的白纱,使之周遭曼妙得如同仙境般。山路难行,马车也不再适合,明云和明凃被留在了山外的小镇上,她和白逍骑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那白雪皑皑的深山里。
寒风呼呼刮来,那凌厉割人丝毫不逊于北方的鹅毛飞雪,白逍拉拢了身上厚厚的狐裘,瑟缩着身子抖了抖头上皮帽上的雪花,朝跟他并驾齐驱的鱼璇玑问道:“主上,咱们这是要去寻宝?”
大冬天的不在家里烤火,还得来这深山野林之中,这漫无目的的行走让他精神很倦怠。
鱼璇玑墨色斗篷纤尘不染,即使天上落着雪,飘在她身上几下就滑落了。寒风卷着雪吹向她脸庞,似乎也怕了她身上的寒气沾不上那半点绝丽容颜。抬头,墨色流光的双瞳望向莹莹素裹冰雪天地,她气若幽兰缓缓吐字,口中跟着溢出的浅浅热气变成白雾渐行渐散。
“你猜,有人会不会比我们先到?”
白逍稍愣,不解地搓着手问道:“主上,来这里的人还有很多么?”
“流沙。”鱼璇玑没跟他打猜猜,幽深的瞳眸中眸光渐冷,嘴畔是凉凉蚀骨的寒意。“狂妄自大,不知死为何故。”
“流沙对主上不尊?”白逍紧蹙着眉,眉宇间有不满流露。他跟流沙没什么接触,就是柳屹也只在蓉城和鱼璇玑、白毅他们在一起见过一次。柳屹对主上很是恭敬的样子,应该不会故意怎么为难主上。可主上都这么说了,肯定是他们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那他们此来雪山深处,是为何?
“身居高位,转眼成泥,你能坦然接受?”鱼璇玑望着前方狭窄的一线天,雪色反照着她白若晶石的脸庞,灿灿若荧光流溢,颦蹙间衍生出寒洌清美,比那雪地中绽开的雪莲都要美上几分。
只是,这份美丽太冷了,太冻人了。
白逍打了个寒战,拉紧衣裳笑呵呵地道:“主上,他们这是不知道你的实力,改天让他们见识一番,自然让那些没见识的心口合一。”
鱼璇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并不理会白逍,走进宽仅一丈左右的一线天中。高高的山壁一眼看不到头,雪落细碎如柳絮,两壁时常有阴冷嗖嗖的风贯穿而过,幸好都穿的厚实,不然肯定是被冻坏。两人花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走出去,有条河面宽但水浅的河流横在面前,河对面则是高低起伏的石林。这里落雪已少,也不知是不是太冷了,他觉得出来后要稍微暖和了些。
“主上,咱们这是到了?”马儿低垂着头打出大大的响鼻,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半天都散不去。白逍坐在马背上张望着,皱眉道:“这儿除了咱们也没人啊。”
“柳屹将流沙说得无所不能,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他们走得慢,若流沙真的那样有本事,早就到了,不该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白逍听这话就知道了,流沙把主上给得罪了,好奇问道:“主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哼,你猜猜。”
“属下也是第一次来蛮荒,哪里知道这个地方。”白逍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得无比真诚。他是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可不代表来过这个鸟不拉屎龟不生蛋的地方啊。
鱼璇玑垂眼,不语。从袖管中取出一只白玉做哨子,放在唇边吹了几下。吹出来的不是连贯的曲调,全是单个的音节,听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正奇怪着她要干嘛,忽然一只白色的体型如麻雀般大小的鸟儿从数九寒天的冰雪那方飞过来,扇着两只短小的翅膀在鱼璇玑面前叽叽喳喳叫着。
鸟儿叫得欢快,看见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白逍疑道:“主上,这只鸟是传讯用的?”传信不是用信鸽,快的像是帝月那边用的是信鹰,还没见过小麻雀传信的。
鱼璇玑斜睨过他,脸上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墨色双眸对准的是前方扇动翅膀的小白麻雀。
“告诉那群蠢货,本座限他们在半个时辰内赶到。”说罢,手一扬,白色的小麻雀顺着风被打了老远,险些就撞在了山壁上。那鸟儿像是有灵性,发觉自己要有撞山危险,小翅膀扇得欢快,扭着圆滚滚的屁股就飞入冰寒的另一处世界。
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现的这一幕,再次感叹什么事天大地大无奇不有。
而就在几座大山阻隔的另一端,黑色斗篷着身,把自己裹得只剩下眼睛在外面的柳屹领着四阁阁主在跋涉在茫茫无际的雪山中。雪大风大,五个人被雪花寒风吹了满身的狼狈。
“首领啊,主上是不是在耍我们?我骆惊虹掌管的轻鸿阁掌握着天下各处的消息,哪怕是皇帝跟哪个妃子行房了几次都知道,怎么不晓得还有这么个灵墟的存在?好吧,退一步说就算灵墟我探不到在何处,主上要我们来给个具体的方位不就好了,模模糊糊说个地方,害的我们在大冷天的走在雪地里,要是遇上那些可恶的雪狼,那可就晦气了。哎呀,我这白白嫩嫩的小手小脚啊,都给冻僵了,好可怜呦。”
骆惊虹,四阁之一的轻鸿阁阁主。年有三十模样,骨骼清奇,生得一副女子般秀美的容貌。一袭金丝绲边的赤色广袖袍服,秀发高绾发髻簪花,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若非细看还真以为此人乃是女娇娥。
“首领,你说主上也就十五六岁的女娃子,要我们把各阁总事之地挪了,你说她这是要干什么?”*着半个身体,身材雄壮魁梧的光头男子扛着两个有三四人脑袋大的铁锤在肩膀上,口气不爽地问道。他撑得跟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四处白花花的积雪,平凡却有些凶戾的面孔上满是不服气。雪花从上飘下,扫过他健美的大胸肌,落在肥桶般的蓝布裤子上。他在雪地中走上一步,就会踩出又深又大的坑来,就像是野熊过了般。
“首领,我金算子可是他们中脾气最好的了,这次挪窝可是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主上是不是得给我些补偿?”自称为金算子的男子将近不惑之年,头戴羽冠,圆嘟嘟的黄脸上留着两撇八字胡,身上穿着厚重的绸服,圆滚的身体在五人中显得比较矮却并不小。腰上别着把金光闪闪的大算盘,每走一步就听得到金算珠噼啪撞击的声响。别人都觉得太吵了,唯有他觉得那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乐音。
“首领大人啊,您说句话好不好,大雪天的寂静无声,咱们苦命地在雪中奔波,说说话添添人气。孙老怪,你说是不是啊?”骆惊虹拉了拉身上的袍子,一脸哀怨地朝着走在最前面不说话的柳屹,跟着又朝素来沉默的潜龙阁阁主孙淼抛了个媚眼儿过去,换了孙淼一记冷冰冰的杀刀子。
“啧啧,真没意思。”瘪瘪嘴,伸手在脖子上扭了几下,直到听到骨骼咔咔的声音,他才满意地笑了。
对于骆惊虹那搔首弄姿的行为,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不过沉默却又跟着大雪蔓延了。寒风嗖嗖,众人又行了十几里,还是走不出雪山。柳屹伸手示意停下,沉声朝骆惊虹问道:“你的麻雀呢,看看它有没有找到主上?”
“哎呀,首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那不是麻雀,是白云雀。”骆惊虹不满地送了个妩媚的白眼,两指放在唇边,竟吹出了音节来。其余四个大男人各有姿势站在一侧,看他召唤那只他们认识了许多年的白云雀。
“来了。”眼尖的金算子首先瞧见白云雀那小小的一团,甩手啪地打在金算盘上,发出一连串声响来。
骆惊虹忙地把手伸出来,白云雀看见是主人,直直地朝他手心就飞了过去。安稳落下后,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像是控诉般叽叽喳喳一番。
“喂,你那麻雀在说什么啊?”大块头半裸男瞪眼问道。
听完小云雀的特殊语言,骆惊虹一脸愤懑,气道:“太过分了,那个小丫头片子竟然叫我们蠢货,还限我们半个时辰赶过去!”
“你是不是听错了?”四阁主中年龄最大的孙淼如旧地绷着脸,对骆惊虹的话表示怀疑。
“孙老怪,你这是不信任我家小云云!”骆惊虹横眉而对,一副你再说我就跟你翻脸的模样。
其他人见状,面色不由难看了些,年幼的主上真要是说出这样的话,哪里还把他们放在眼里。还没真正见面,就已经在给他们下马威了。
“什么都不必说,见主上要紧。”柳屹将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主上这样说的意图,显然是在计较初见时柳屹的表现。她既如此,四阁主如今也在,就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彼此的实力。
柳屹是流沙首领,他发话了,四人自是不说什么。白云雀挥舞着翅膀在前面引路,他们则施展轻功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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