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敬德帝登基后没多久,又是一个萧索的深夜,菜市口再次被血染尽,这一回,血书的不过八个字:妖孽当权,祸国殃民。
谁是妖孽?那不男不女之人便是妖孽。人人心中清楚得很,这话,是冲护国公魏忠来的。
这事情传到魏忠的耳朵里,他淡淡一笑,不语,只是一夜之间,但凡在菜市口看到这八个字的人,都没了踪迹,没过几日,菜市口正中央的地上,多了个竹篓子。有好奇的人凑上去看,吓得胆儿都破了,那竹篓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的眼珠子,当日那些个凑热闹的人个个被挖去了眼珠子,是为惩罚。
自此,京城的百姓再不敢议论任何是非,但凡有可能,都乖乖窝在家中,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犯了护国公的大忌,一颗项上人头便将不保了。
自建朝以来,多少年了,大瀛的天还从未如此黑暗过。
皇宫外是如此,皇宫内也好不到哪儿去。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可崇华帝生前这些妃嫔才真真知道其中的苦楚。
外人以为,护国公对这些遗妃已甚好,只是把她们打发去了冷宫居住,没让她们一道为崇华帝陪葬便是天大的恩德了,可是事实呢,谁人得知?
百澜宫中,绿衣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叹息一声,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打开来放在长孙瑢的鼻前轻轻扇了扇,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出。长孙瑢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绿衣的那双眼睛,澄澈无波,如古井,积淀了千年的宁静。
绿衣回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宫婢,对她道:“太皇太后,凡事以大局为重,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长孙瑢静静看着她,忽然问:“你跟着魏公公多少年了?”
绿衣道:“自入宫便跟着了,已有三年。”
“三年。”长孙瑢笑了笑,眼睛却是向门口一扫:“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服侍先皇多年了。”
“太皇太后和先皇伉俪情深,这是全大瀛称颂的佳话呢!”
长孙瑢叹了口气:“这女人哪,韶华易逝,眼睛就得放亮些,我打小就跟了临天,看他君临天下,看他将江山治理得和顺,便觉得这一辈子跟了他,是极对的,便是他被人毒害,我守了冷宫这么些年,至今也没有后悔过,可是你年纪轻轻,却终是跟了歹人,跳了那泥潭,当真可叹啊!”
绿衣笑道:“一人有一人的执着,绿衣也未曾后悔过。”
此时此刻,绿衣面上虽是说笑,可神情已然严肃,她握了握长孙瑢放在被中的手,用唇语告诉了她一句话:“太皇太后,绿衣带你出宫。”
哪知长孙瑢只缓缓的摇了摇头,依旧是无波的神情,眼底的温柔安顺让绿衣心头无端泛起一层酸涩来。
长孙瑢知道,百澜宫处处已被魏忠的人监视着,便是门口这几个看上去再平常不过的宫婢,也是魏忠的心腹,要么说出玉玺的下落,要么死,这便是她最终的命运。
这一场命绝迟来了十几年,原来自始至终,那个有虎狼之心的人,不是夏侯仪,而是魏忠,她的夫君一生行得堂堂正正,做事滴水不漏,可是,却忽略了身边人的狼子野心,人心当真叵测。
绿衣此次前来,是执行魏忠的命令,劝长孙瑢说出玉玺的下落。因为听闻夜贵妃曾时常出入百澜宫,所以一直在怀疑长孙瑢是否将玉玺的下落告诉了夜贵妃。
长孙瑢是君邻天的结发妻子,知道玉玺的下落,理所应当,偏偏当年崇华帝费尽心思也不能从她嘴中套出半点消息,魏忠心狠异常,此时皇宫又是他的天下,自然放开了手脚,对长孙瑢极尽折磨之能事。
他给长孙瑢全身淬了毒,无色无味,却能让身体历尽冰火两重天的毒,长孙瑢身子被折磨了许多天,已承受不住了。
“太皇太后,您还是招了吧,这毒淬得爽利,您千金之体,如何承受得住呢?”
绿衣的语气陡然间抬高了几分,因为那把门的太监已朝里张望了。
长孙瑢放在被中的手轻轻拍了拍绿衣,在她掌心写下了几个字,绿衣的眼睛忽的圆睁,已有泪水盈满,朝她极轻微的摇了摇头。
长孙瑢淡淡一笑,只捏了捏绿衣的手背,指尖点在上面飞速地写着,每写下一个字,都让绿衣的心疼得厉害。
这像是一场告别仪式,长孙瑢面上始终挂着安宁的笑容,那双眸子比世上任何一汪泉水都要清澈。她冷眼看着这一场风云争斗,却终究做不了那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更何况,长孙瑢,她终究是那个要为时局推波助澜的人。
最后一个字写完,长孙瑢翕动双唇,郑重道了一句:“多谢!”
门口的宫婢太监眼睛齐刷刷的往病榻上瞟着,却忽然听得一声凄厉尖叫,便见长孙瑢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的坐起身子,一双手死死扼住了绿衣的喉咙,拼命摇晃着,口中喋喋不休:“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们害死了临天,我要为临天报仇!报仇!”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绿衣毫无防备,长孙瑢抓得异常狠,让她没有片刻喘息机会,人瞬间窒息,只长孙瑢的话语还在耳边不停回响,身后是不迭的叫喊声,团团簇拥着她,让她的头脑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