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秦牧眠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握着宣纸的手僵了僵,不知该摆在哪里才好了。
这边黎王府人心惶惶,那边苏王府却一片和乐融融。苏离着王府婢女将床多垫了几层,直到确定它已足够柔软了,这才将怀中的夏侯眉妩放到了床上,仔细盖好了被子。
夏侯眉妩眼睛上仍蒙着绢纱,苏离看着,皱了皱眉,伸手想要将绢纱除去。
“别。”夏侯眉妩拦住他:“很难看,我怕吓着你。”
苏离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拨开:“你在我心中的模样从来不曾变过。如今不过是受了些伤,便惧怕让我瞧见,实在是把我当成了外人,也着实对不起你我的交情。”
他这么一说,夏侯眉妩也不好阻拦,任由苏离将面上绢纱除去,露出早已没有了眼珠的双眼。
饶是心中做好了准备,苏离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极轻,没有被夏侯眉妩发现。
“很难看,是不是?”夏侯眉妩冲他微笑,笑容苦涩。
“会好的。”苏离轻轻抚摸着她的双眼:“我会替你寻回光明,你要放心。”
“我出来不能太久。”夏侯眉妩道:“若被崇华帝或夏侯洵知道我不见了,会迁怒于阿眠。”
“我自由分寸。”苏离安慰她:“七日之内,我定能将你眼睛治好,完璧归赵。”
“那就好。”夏侯眉妩放下心来,手又不自觉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腹,此时才又惊觉,孩子早已离她而去了。
她慌张地将手移开,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没了孩子,她常常这样不知所措,人生忽然间没有了意义,让她觉得活着委实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这举动被苏离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握住了她的双手,放回了被中:“你身子还很虚弱,该好好休息。在我这里的日子,什么都不要想,待眼睛回来,你会发觉,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夏侯眉妩点点头,笑容灿烂。
苏离静静坐在床边守着,直到夏侯眉妩睡熟了,方才离开,吹熄烛火的那一刹那,他分明看见夏侯眉妩的眉头又皱紧在了一起,像是做了噩梦。
他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离开。
他那日去百澜宫中向皇太后请安,便从长孙瑢口中得知了长歌是被天机阁所救,如今以夏侯眉妩的身份活着,是为了保护玉玺,亦是为了扶持南宫牧眠即位。
南宫牧眠,便是江湖中传言甚为神秘的公子眠,他心中失笑,原来南宫牧眠自幼便以羸弱身子骗住了他们所有人,隐忍至此,心思缜密至此,他苏离自叹弗如。
长歌还活着,他心中自是欣喜,然而还未及他高兴几日,噩耗便接二连三传来,先是长歌为了秦牧眠失去双眼,而后挺身为秦牧眠挡去一剑,险些丧命,好不容易身子将好了,却又忽然间小产。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简直悲惨得毫无道理。
像是一切都冲着夏侯眉妩而来,件件事情,都要置她于死地。
更让他惊异的,是夏侯眉妩着贴身婢女送了一封信至他手上,信中仍是长歌的口吻,唤他兰陵,托他帮助南宫牧眠即位为王,那是长歌的心愿。
苏离苦笑着将这一封信看完,便知他再也没有得到长歌的可能了,今生今世,再无可能。
于是他便做了个决定,既然此生不能有长歌相伴,便是隐于她身旁,暗中照顾她也是好的,他此生将再不娶妻,心中那位置只为长歌一人而留。
于是,他派人翻遍了整个大瀛,终于将一位云游四海的故人寻回,因这世上只有他能治得好长歌的眼睛,还她光明。
那人来得很巧,恰是在连沧海凯旋归来,崇华帝在福寿殿设宴之时。苏离以身子不适告了假,趁秦牧眠去宫中赴宴之时,悄悄潜入黎王府,将长歌带了回来。
黎王府守卫着实森严,高手如云,皆隐在暗处。不过苏离不是等闲之辈,从前时常深夜出入百澜宫,行走于宫中,要避过宦官耳目,他尚且如出入无人之境,何况黎王府?
他本以为长歌会反抗,不想长歌竟顺从地随他回来了,且不问一句,想来是心伤得透彻,要避一避世,忘一忘情。
于是,苏离正大光明地将黎王的王妃拐回了自己府上,还顺带捞走了几盆兰芷堂的兰花。
采花贼,采花贼,反正已担了这名号,索性就坐实了,花要,人更要。
苏离来至王府中一处僻静房间,门外立着的小厮见他过来,忙作揖打千儿,他摆摆手让免了,问:“百草先生可睡下了?”
小厮正要回答,便听屋中传来如洪钟般的声音:“还未曾睡下,兰陵只管进来便是。”
兰陵看了小厮一眼,小厮识趣离开,他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冲里面笑道:“百草先生怎生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房中坐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一身粗布长衫,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正就着烛火托着一本书闲看,见苏离进来,也未起身,指了指身边座椅,甚是随意道:“兰陵今夜兴致高涨,去做了回采花贼,我自然也不能闲着,要仔细想想该用何种方法替这朵花诊治才是正事。”
他这么一说,兰陵心中便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一次倒真是要麻烦百草先生了,兰陵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才想方设法将先生寻来,扰了先生的清闲,真是罪过。”
百草呵呵一笑:“以你我的交情,还谈什么罪过不罪过的,我听了甚是不喜欢。”
苏离便也不再说客套话,直接问:“不知先生此次准备用何种方法救治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