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瀛开朝以来,这已是第二次有头颅高悬,先后不过十来年光景,第一次,悬的是个忠臣,第二次,悬的是个逆贼,悬来悬去,不过悬的是个明争暗斗,成王败寇。
穆天凰与崇华帝在宸曜宫中谈了许久,身旁侍奉的,只魏公公一人,是以除了他们自己,便只有魏公公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了。
看门的太监和在门口立着侍候的婢女们只知道当穆天凰再次走出宸曜宫时,面带笑容,想来应与崇华帝相谈甚欢。
只是那一日,魏公公却在服侍崇华帝就寝后悄悄出了寝殿,来至监栏院桂公公住处,恰遇上提了食盒的绿衣。魏公公眼中精光流转,尖着嗓子道:“这不是静夜宫的绿衣姑娘么,这么晚了,来监栏院做什么?”
他正说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桂公公抚着魏公公进了屋:“是孩儿每到这时便会觉得肚饿,绿衣姑娘手艺好,便让她做些点心来挡挡饥。”
魏公公在椅子上坐定,瞟了一眼绿衣:“绿衣姑娘在夜贵妃身边侍候也有些日子了,我看是个伶俐丫头,呆在宫中做宫女,倒是可惜了些。”
绿衣听了,淡笑不语,桂公公趁机道:“干爹,绿衣也不想一辈子老死宫中的。”
魏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对绿衣上心。“桂公公嘿嘿一笑:“我这还不是为了干爹。”
魏公公哼了一声:“若是如此,眼下倒有一件事让她去做。”
“干爹说的是……”桂公公表情也有些疑惑。
魏公公突然间笑得有些阴冷:“不过是件小事情,想来应难不倒绿衣。”
他笑得狰狞,在这间昏暗的屋子中显得异常可怖。桂公公似是会意,也瞅着绿衣一脸坏笑,目光中闪烁着暧昧的光亮,绿衣身上鸡皮疙瘩骤起,悄悄往一旁挪了挪,岂料桂公公的手却比她更快,已然在桌下扯住了她的衣袖,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腕上来回摩挲着。
绿衣心中立刻升腾起一股厌恶,可一看魏公公的眼神,瞬间将所有不满敛去,只低了头,一副顺从的模样。
魏公公看看绿衣,再看看桂公公,很是满意:“绿衣,过两日我自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在此之间,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好,明白了吗?”
绿衣点点头:“绿衣明白了。”
她心中掠过一丝欣喜,如此看来,魏公公对她的戒备应该已经解除,接下来,便是想办法让他们宦官内部土崩瓦解的时候了。
连沧海凯旋归来的那一日,崇华帝一大早便亲自上了城门迎接,京城里的百姓十里长街夹道欢迎,远远便看见远处一团黑云气势汹汹浩浩荡荡而来,似有席卷万物之势。旌旗猎猎,“瀛”字在烈日下光辉夺目,当先那一人,一身银白铠甲,白马似雪,凌厉如雷霆万钧,气势如虹。他带领着一万大军完好无损,凯旋而归,让众人不禁为他的英姿而倾倒。
连沧海远望着城门,目光在人群中不断搜寻着,却终没有找到他相见的那个人。他想想,便又觉得自己真傻,那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宫女不得擅自离宫,这是规矩,更何况,她是夜贵妃身边的宫女。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城墙上立着的崇华帝,及雍容华贵的夜贵妃身边那一身青衣,连沧海愣住,有些不可置信,抓着缰绳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她来了,她竟然来了,于城墙之上遥遥望着他,迎接他的凯旋。
他扬鞭,白马荡开了蹄,快如闪电,直朝城墙之上那住在她心中的姑娘而去。
连沧海凯旋归来的当日,崇华帝设宴为他接风,依然是在福寿殿,莺歌燕舞,喜乐融融。
崇华帝一番怡然,诸侯们却食不知味,沧浪已亡,下一个会轮到谁,他们心里都没有谱,是按兵不动还是破釜沉舟,他们在心中思忖,到头来总该有个计量。
连沧海最不喜歌舞之事,只恹恹地看,不时需要分神应酬来道喜的官员,宴酣正半,他已被灌得有了几分醉意,实在苦于支撑,便借口说要更衣,躲到了御花园里去。
长夜微凉,他一个人来到揽香亭,凉风习习,吹得头脑有了几分清醒。这处地势高些,可以越过重重花影看到不远处的泠子湖,借着月光,假山堆砌处有一抹纤柔身影,湖水绿的衣衫,仰头看着天上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她!
连沧海激动着,几步跳下揽香亭,穿过繁花而去,直至走至那女子身旁,才放轻了脚步。她托腮仰望苍穹的模样真是美丽,连沧海不想将这分美好打破。
尽管他如此小心翼翼,那女子仍是听到了身后动静,回过头来,见是他,浅浅一笑,点头致意:“连将军,好久不见。”
连沧海在她身旁坐下,笑容灿烂:“是啊,好久不见,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有办到?”
绿衣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便好。”连沧海心中仿佛有块巨石落了地:“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
“连将军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连沧海失笑:“真话何讲?假话又何讲?”
“假话是,绿衣看今晚月色甚好,便来御花园赏月,也不辜负了如此美景。”
连沧海抬头看向那一轮明月,已是圆满,借这吉日,地上的人,如今也团圆了。
“那真话呢?”连沧海问。
“真话……”绿衣有些吞吞吐吐:“我听闻皇上在福寿殿为将军接风,是以,是以……”
“是以专程来御花园中等着,想见我一面,对吗?”
“只是想当面恭喜将军。”
连沧海觉得,月色之下,绿衣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他心中认为,那是她在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