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品着杯中茶香,神思恍惚:“凡事都有万一。”
秦牧眠面上仍是淡然:“你若真想让我说狠话,我便说给你听,锦灰山庄不需要失败者,我想你当知道,所有被锦灰山庄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成功而返,一是死在外面,再无其他。”
长歌默不作声,低头喝了一口茶,苦涩异常。
秦牧眠将手中茶壶放下,伸手揽过她:“我唬你的,那是对别人,你是我的歌儿,自然例外。”
他顿了顿,又道:“因为,你绝不会失败。”
长歌的心沉了,绝不会失败,他这么笃定,可是事有万一,连她自己都没那么自信,秦牧眠何以自信成这样?
她埋头苦笑。
门外恰在这时响起了三声轻叩,是竹吟来接她了。
长歌搂住秦牧眠的脖子,在他眼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是脸颊,鼻子,最后,长歌的吻落在秦牧眠的唇上,停留了良久,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
“阿眠,等我回来。”
之后,便是离开,她走得决绝,甚至没有再回头看秦牧眠一眼。
她知道,自此一去,结局无非两种,可为了秦牧眠,她一定要活着回来。
秦牧眠微笑着目送她离开,外面大雨已是漂泊,沉沉夜色中看不见丝毫景物,除了疾风骤雨,再无其他。
雨大芭蕉的声音,甚是清冷。
秦牧眠关上门窗,视线却在书桌上停住。
桌上,花笺散落,还是前些日子长歌闲来无事时做的,最上面的那一张,有合欢香气,上面字体娟秀,如那女子一般可人。
秦牧眠颤抖着拿起合欢花笺,平生第一次,慌乱了情绪。
那上面写着:“朝看无情暮有情,送行不合合留行。长亭诗句河桥酒,一树红绒落马缨。”
先皇君邻天在位时常至万佛寺与住持释觉明参禅,二人知交莫逆,能为君邻天参透天机的,除了阎天机外,便是释觉明了。只是,释觉明崇尚一切随缘,阎天机信仰逆天改命,他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今天机阁选定让崇华帝去万佛寺接回长歌,是看中万佛寺的遗世独立。崇华帝若知长歌自幼被安置在此处,是在情理之中,自然不会做出过分杀戮,这于天机阁,于锦灰山庄,甚至于诸位诸侯,都是幸事。
竹吟带着长歌连夜赶至万佛寺,住持释觉明已在门口等候,是一年过古稀的老和尚,眉目慈祥,有敬天知命的超脱。
他将长歌带至万佛寺最深处的厢房中居住,是一个独立院落,从前是君邻天来此地的住所,如今虽有十余年没有住过人,可日常打扫从未懈怠,房中器具仍按君邻天喜好摆放,是老住持对先皇的缅怀。
长歌静静躺于床上,一夜未眠,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却仍不肯停歇,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雨水击打砖瓦的声音同这古寺一般深幽,像是黑暗漫漫无期,总挨不到黎明。
天刚泛起鱼肚白,长歌便起身出了屋子,早有小和尚拿了扫帚在寺中打扫。一夜雨过,空气清明,从她所住的这处院落向外望去,漫山遍野一片桃花锦绣,像开出了一整季的春暖,加之惠风和畅,令人心中舒爽惬意。
正出神地看着景儿,忽而几声钟鸣,在空谷中回响不绝。从门口可望见一对和尚鱼贯走出,排着队伍进入大殿,不一会儿,诵经声响起,是晨课开始了。
长歌好奇地走去,正听释觉明住持讲到:“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长歌顿时只觉心中将此话回响了千万遍,像是亲历了一番尘缘,可是这尘缘究竟是什么,如同坠入云雾,百思不明。
竹吟于她身后现出,将她从绮思拉回尘世:“禅机万变,不是你我凡夫俗子所能想通的,越听越心烦意乱,不如回房去来得清净。”
长歌回头,目光迷惘:“竹吟,你第一眼见到的阿眠,是个什么模样?”
竹吟回想,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他在景王的怀抱中被凌辱五年,外人看到的无限风光不过是他的耻,一辈子都抹杀不去。他苟且偷生,终于有一日觅得机会,在与景王外出狩猎时隐入密林中逃走,却仍被景王发现,当下搭弓射箭,一箭便刺穿他的胸膛,他强撑着跑出几丈,终于还是倒地,身后马蹄声渐行渐近,他以为自由从此便是痴心妄想。
可是有人救了他,一道影子,快如闪电,将他自林中捞起,如一只雄鹰直飞云霄,瞬间将景王的人马甩得没了踪影,他终于得救,自由握在手中,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便见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的公子,虽比他大不了几岁,目光中却有将江山握于手中的从容。
“跟着我。”他说:“我会让你这五年的耻辱得到祭奠。”
只一句话,便决定了他的一世相随。
“我第一眼见到的公子,不需要野心,已有将天下握于手中的气度,无人能及。”竹吟道:“长歌,他想要的,只有你能给。”
长歌望着谷中怒放桃花,笑了:“这是他应得的,我会给。”
他二人听着寺中梵音,静静伫立,偏偏有一阵不和谐的马蹄声将这清宁打破,竹吟皱眉,迅速隐去。
他去时的声音却还停留在长歌耳畔:“他来了。”
长歌掸了掸衣上尘土,款步走入大殿之上,在最靠近门口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双手合十,静听禅机。
一行纷乱脚步由远及近,当前那一人步履沉稳,是有帝王之风范。
长歌回头,正对上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这双眼睛,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