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唐玉莲遭贬,周絮儿见黜,惠妃被禁,武蕴蓉玉容残损,受宠的嫔妃连去其三,宫内不免人人自危。幸得又出了皇宸贵妃怀孕晋位一事,为宫中添了几分喜气。
苏氏升做德妃,暂理六宫事宜,因是陡然升起来的,唯恐办差了什么事情,落了人的口舌话柄,便每日起早睡晚,事必躬亲,谨慎留神,打起了全副精神应对。她本是个稳重之人,说话办事自来沉稳,宫中诸事又多有成例,日常行事虽不及萧清婉那般精明烈辣,又不如皇宸贵妃那般滴水不漏,却独有她的一段好处。又正逢重阳佳节,宴席布置等诸般事宜,皆是她一人周旋打理。那日,宴席上虽未有什么新鲜花样儿,却也没出什么事端,平平稳稳的就过去了。宫中自她掌权,诸事平顺,便连赢烈也颇为赞许,萧清婉姐妹二人见此情状,就乐得尽数丢手,清闲养胎。
这日晚间,用过晚膳,萧清婉靠着软枕,就着灯火歪在炕上做些针线,赢烈在另一侧批折子相陪,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如今已是十月将尽,萧清婉怀胎已六月有余,肚腹高高顶起,日常行动做事诸般不便,一个孩子的毛衫,绣不了两针,就要丢下歇息。赢烈见状,就说道:“你也太心急了,一个才生下的孩子,哪里穿的了这个?之前你身子还便当,朕也不言语。如今肚子都这样大了,还要操劳,丢开手凭他们弄去罢。何必累坏了自己,叫朕看着心疼!”萧清婉揉着眼睛,微笑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如今宫里的事儿都交予德妃去管了,臣妾闲得很,不摆弄这些,日子实在难熬的紧。”说着,又笑道:“皇上不提,臣妾差点给忘了,有样东西好了,要给皇上的。”说着,便向一旁侍立的青莺道:“去把那东西拿来。”
青莺会意,自往屋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支一尺见方的托盘出来。萧清婉向赢烈努了个嘴,说道:“拿与皇上瞧瞧。”青莺便走到赢烈跟前跪了,将托盘高举过顶。赢烈见其上盖着一方大红织金的手巾,心底狐疑,便抬手揭了开来,却见两件明黄寝衣,摺叠的齐齐整整,摆放其内。只听萧清婉微笑道:“这是先前臣妾答应皇上做的那两件寝衣,前几日就做好了的,临到头却忘了拿与皇上。适才同皇上说孩子衣裳,才想了起来。皇上且瞧瞧,可合心意么?”
赢烈听说,便将那两件衣裳拿起,展开一瞧,其内一件是日前见过的万字滚边、团龙密纹的;另一件则是正面五爪金龙的绣纹,袖口上则绣了密密的菊花回纹,针脚细密精巧,尤其是那菊花,每一朵都以黑线细细的绣了花蕊出来,一看便知费了不少的心神功夫。
赢烈正在看时,萧清婉又笑道:“臣妾往日里也没做过大衣裳,这是比着针工局拿来的样子做的,皇上瞧瞧合适不合适?倘或不好,就瞧着臣妾的身子,将就将就罢。”赢烈看过衣裳,颇为动容道:“先不说这衣裳好不好,单你的这段心意,朕便知足了。你怀着孩子,身子不便,还想着替朕做衣裳。”说着,又便吩咐宫人上来伺候他穿了。萧清婉说道:“还不到入寝的时候呢,皇上这就穿上了?”赢烈笑道:“你给做的,朕自然要立时穿上了。”说毕,就转到里屋去,脱了外袍,对镜穿衣不提。
须臾,赢烈穿好了衣裳,对镜一照,只见那寝衣穿在身上十分熨帖,尺寸大小极为合适,衣料又甚是轻薄软滑,很是舒坦。其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又是掐了金丝的,灯火之下,熠熠生辉,龙吟伸爪之态宛若活转,将欲飞出衣上。
他正望着镜子,萧清婉自外间走了进来,倚在门边,笑道:“皇上觉得怎样?可还能入眼么?”赢烈走来,握着她的手,揽着她的香肩,在床畔坐了,低声道:“你随意做做就罢了,还费这样大的功夫!朕虽不懂针线,却也知这掐丝的手艺是极难的,难为你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做了出来!倒叫朕穿着有愧了。”萧清婉低头笑道:“也不费什么力,只是日子长些罢了。皇上若喜欢,那臣妾这番辛苦就不枉了。”赢烈低声笑道:“你做什么,朕都喜欢。”说毕,就凑上前去。萧清婉本说有人瞧着,不欲如此,然而身子为他搂着,行动颇为不便,又恐起的急了扭了腰身,就忍着羞任他去了。二人甜吻做一处,好半晌才分开。
正当情浓意洽之时,萧清婉忽觉肚子里一阵疼痛,不由蹙着眉头,弯腰“哎哟”了一声。慌得赢烈连忙扶了她,问道:“怎么着?朕弄重了?”又急忙传太医。萧清婉喝止了宫人,向他笑道:“不妨事,是这孩子在肚子里踢呢。如今月份重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赢烈听说,将手按了上去,果然掌下一阵攒动,片刻就止了,不觉笑道:“这小子淘气!待将来生了,瞧朕如何整治他!”
说话间,转眼时候就晚了,赢烈叫萧清婉先去睡,他尚有折子要批。萧清婉便问道:“就要起更了,皇上明儿还早朝呢,歇了罢。什么折子,这么要紧,定要这会子批出来?”赢烈笑道:“倒是一桩好事,说与你听听,也叫你高兴高兴。”
原来,赢烈急赶批复的,乃是东海徐文达上奏的战报折子。自打赢烈准了前番请战奏折,宣朝东海水师部众便随徐文达及赢绵登上岛屿作战。这徐文达虽是沙场宿将,却只擅水战,于陆上攻城陷地倒不大精熟。然而,这二皇子赢绵,却当真是个将帅之才,领兵作战,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血战悍勇,无可匹及。攻城之时,又屡出奇招,对那死守不出的,或诈或诱,总能攻陷。又有萧清婉私下所赠的图纸为凭,几得神助。不过一月之余,便已攻下五座城池,赢绵还待再战。然而徐文达却思虑深入敌国腹地,不止粮草运送不及,那攻陷的五座城池也需得留兵马以作看守,时刻恐有变故。且本初国主已派了使臣前来请和,故而他上本请奏,问皇帝示下。
萧清婉闻听此事,笑道:“二皇子果然骁勇善战,此役当真宣扬我宣朝国威,不止退了本初贼兵,也可震慑旁余滨临小国。待他还朝,皇上可要好好嘉奖一番。”赢烈颔首道:“不错,到了如今,竟还是这个老二有些随朕,像是我皇家的子嗣。此先不提,只是就此收兵还是继续深入,倒要好生计较计较。”萧清婉听说,心里思忖了一阵,因着前番“开中制”一事,赢烈如今也时常同她谈谈朝政,便张口说道:“虽则取胜是好,然而目下国内粮草空虚,库银不裕,又才历天灾,正是与民休养的时候,久战怕并无益处。再者,虽则眼下看来我军是占了优势,然而到底是深入敌国腹地,本初军队亦以骁勇著称,当真逼得急了,令其行出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之策,只怕于我朝不利。”赢烈微笑点头道:“你倒和朕是同样的心思,然而明日还需的到朝堂上,同那些大臣再商议商议。另有,即便讲和,这议和书上的各样条款也得书写明白了,旁的不说这耗费的粮草军饷并阵亡将士的抚恤,得叫他们照数拿出。不然,咱们平白陪着他们打仗作耍么?”
萧清婉耳闻是军国要政,不好再劝,只说道:“那皇上留神时辰,不要熬坏了身子。臣妾叫她们给皇上做夜宵,再炖上一盅冰糖血燕上来,给皇上滋阴润燥。”赢烈笑道:“那血燕是因着你有了身孕,朕特特叫内侍省给你拿来补身的,倒怎好再要来吃?”萧清婉笑道:“皇上叫他们送来那许多补品,库房里都要堆不下了,臣妾哪里吃的了这许多?”说着,便走去吩咐。赢烈也到外间去,又在炕上坐了,就这烛火看折子。萧清婉转了一圈,走了过来,替他剪了剪灯花,相陪了一阵,实在困得耐不住,便先去睡了。赢烈仍在外间看折子,不知坐到几更天上,方才入内睡下。
翌日清晨,萧清婉因着身怀有孕,未免贪睡,醒来时天已大亮,皇帝早已前去上朝。赢烈不在跟前,又并无别事,她也不急着收拾,由着明月、青莺上来,慢慢的穿了衣裳,又到妆台边梳头。因着如今她并不管事,一日里也见不着什么人,也就没插戴许多首饰。一时梳洗已毕,才用毕早膳,外头人便报道:“德妃娘娘求见。”萧清婉笑道:“她如今到来的勤快。”便命请进。
少顷,德妃入内,二人相见落座,说了些客套话,德妃便将近来宫务等事一一报与萧清婉。萧清婉听过,见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便笑道:“皇上既然许你统领六宫事宜,你便放手去做。也不必一一都来告与本宫,那么多事还要往这里走,可是要累坏了。”德妃笑道:“话虽如此,这宫内还是娘娘唯尊,嫔妾不敢擅专。”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一阵吵嚷,只听有人喝道:“怎么让她跑进来了,娘娘如今身子金贵,若是冲撞了龙胎,你们谁吃罪的起!还不快快打出去!”更有一人夹着哭音的连声道:“放开我!我要见皇后娘娘!我要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却不知谁在外头嚷乱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