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京城出了两件喜事。先是当朝皇帝新添皇子,再就是四月二十日,荣亲王的千金咸懿郡主出嫁。
荣亲王虽对司徒仲这郡马极看不上眼,然究竟是爱女出阁,又为顾及门楣之故,还是大操大办了一场。那司徒仲也按着礼法制度,将咸懿郡主风光迎娶入府。这件亲事,乃是皇帝与皇后撮合而成,虽是别有居心,到底也要顾及皇室颜面,特备了一份厚礼差张鹭生亲自送去。
司徒仲与赢芳华二人,虽经一场风波结此连理,却早在皇宫鱼池畔各怀情意。今日做成姻缘,自然欢喜不已。那司徒仲本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赢芳华亦是个最温婉柔顺不过的,这一夜芙蓉帐暖郎情妾意,自不在话下。隔日起来,二人已是难分难解,缱绻万分的光景。司徒仲本是个醉心风月,不拘小节之人,这一日就足不出户的伴着娇妻,在卧房内极尽闺房之乐。又叫了往昔服侍自己的几个姬妾并丫鬟进房拜见主母,那赢芳华为人固然怯懦,但到底是王侯贵女,也就端的出几分主母的架子,一时也无人敢小觑了她。
至第三日,依着婚嫁风俗,司徒仲乘了马,备了一份礼品,赢芳华乘了车,众奴仆开道,呼喝着往荣王府回门。
至荣王府上,新人拜过了荣亲王,赢芳华便自往里头去见母亲。荣亲王与司徒仲在正堂上叙过礼,便分宾主坐了。荣亲王本对这女婿看不入眼,但到底已是明珠暗投,于之无奈了,待要说些什么,却想想噜苏也是无益,一时竟找不出话来。那司徒仲也是自知高攀了这门亲事,这位岳父又是朝野有名的厉害,哪敢任性畅谈,只是正襟危坐恭聆教诲。翁婿两个,对坐了半日,竟是不发一言。好在恰逢丫鬟端了茶水上来,司徒仲伶俐,起身亲手端了一盏奉到荣亲王跟前。那荣亲王也便就岸停船,接了茶碗,抿了一口,开口道:“这是今年新贡的庐山云雾,最是香高味浓的。芳华在家时,就喜欢吃这个。你府上当还没得着,走时带去些,省她念想。”司徒仲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又笑道:“小婿虽暂没得着,但再过一月也就分得了的,不敢掠岳父大人所爱。”荣亲王却摆了摆手,随口道:“茶这东西,是新鲜的最好,隔上一月就有了陈味儿了。你又为品阶所限,能够分得的也就有限,那品质哪里及得上这里的?再者,也不为给你的,是给芳华带去的。”司徒仲面上还是笑着,说道:“那小婿便谢岳父赏赐。”
两人坐谈了片刻,荣亲王见司徒仲谦恭有礼,又兼仪表不凡,心中郁结便也解了几分,就与他携手说些朝政事宜,又勉他上进,司徒仲也都点头称是。翁婿两个在堂上谈的畅快,后头荣王妃见了赢芳华,也是拉着手问长问短,生恐这千金娇女受了什么委屈。然看赢芳华那为新妇的娇羞不已又喜不自胜的神态,便也大致明了了。又过了些时候,司徒仲也进来拜见岳母。荣王妃究竟是人母,见这小两口相处得意,也就暂不想那许多个了。这日,这对新人在荣王府上盘桓至晚,方才赶在宵禁之前回府。
又隔几日,因是皇帝赐婚,这二人又进宫面君谢恩。咸懿郡主拜谢了皇帝,便入坤宁宫面见皇后。
萧清婉在坤宁宫正殿见了她,看她今日虽一身命妇的装束,打扮的却是眉黛远山,桃腮杏脸,那眉眼之间更自有一番风流态度,比之往日大不相同。遂笑道:“郡主出了阁,倒比往常见时更显娇俏了。想来夫婿是极合心意的了。”赢芳华含羞笑回道:“娘娘说笑了,不过是因想着今日进宫得见娘娘玉颜,心里欢喜。”说毕,她略停了停,又小声笑道:“妾身听闻,娘娘自进宫以来,也是一日出落的比一日好,想必也是同皇上琴瑟和谐的缘故?”萧清婉听说,便向堂下坐陪的几个妃嫔笑道:“听听,这嫁做人妇的就是不一样,郡主说话比往昔是越发长进了。”底下妃嫔连忙陪笑称是。
宸妃便道:“听闻郡主出阁那日,京里出了桩故事,不知郡主是否听说了?”赢芳华知宸妃乃皇后亲姊,又是宫里得势的宠妃,便回道:“妾身不知,还望宸妃娘娘赐教。”宸妃便笑道:“本宫也是听人说的,要是说错了,郡主也只当听个笑话。郡主出阁那日,虎赉将军的独子,昭武校尉唐万里在城西一间酒楼上吃酒,吃得酩酊大醉,在街上滋事,与人殴斗,被官府拿了去。还是唐将军亲自去保了出来的呢。”赢芳华一闻此事,便知宸妃所指为何,她虽曾与唐万里有亲事之约,但也只是长辈作伐罢了,她自身于此人倒并没几分情意。如今听人提起,少不得说道:“听闻唐公子也是个稳重之人,竟会如此鲁莽,真叫妾身纳罕。”宸妃见她不兜揽,便笑笑不言语了。
萧清婉同赢芳华说了些话,又使宫人将贺礼拿了出来。赢芳华连连推却道:“成亲那日,已蒙皇上、娘娘厚赏,哪里再敢领赐?还请娘娘收回,妾身受之有愧。”萧清婉笑道:“那一份是皇上携带本宫送的,倒都是皇上选的,不过写了本宫的名字。这一份才是本宫自己要贺你的。难得本宫见你投缘,总想和你亲近。前番下元酒宴,又拖累了你落水,总是对你不住,就给你个双份,也不为过。”赢芳华本不善这来往言辞,又看皇后执意,便叫跟随的丫鬟收了,福了福道谢道:“妾身却之不恭,谢娘娘厚爱。”
待送走了赢芳华一行,那座中相陪的妃嫔也各自告辞离去,萧清婉着宫人收拾茶食,宸妃望着她笑道:“瞧那郡主这幅样子,你做这大媒,倒是做到她心坎里去了。”萧清婉笑道:“司徒仲只是个闲散侯爷,就赐婚加封,也不过是一介闲职,说出来好听罢了。娶了这样一个妻室,哪敢不供着呢?这也罢了,就只那个唐校尉,委屈他了。”宸妃笑道:“这有什么,你再做次媒人,指个妙人儿与他也就是了。”萧清婉听这话似有弦外之音,便笑问道:“姐姐既这般说,莫非姐姐心中已有人选了?我虽曾与皇上提过菱郡主,但因事务繁多,皇上一时也没顾上与安亲王提,还没个定数。”宸妃起身,走到她座前,低声道:“咱们府上见放着个,妹妹怎么就想不起来呢?”萧清婉立时便醒悟,沉吟道:“姐姐的意思……”宸妃说道:“你素来的心事,我也知道些个。你既然愁军中无人,见放着大好的时机不上,倒推出去?”萧清婉听了,却不言语。宸妃见她不说话,便道:“你心里是个什么主意,倒说句话啊。”萧清婉颇为踌躇道:“我倒不大愿将心蕊推出去。你我这般,已是无法之事。但心蕊……我还是想与她指门好亲事,平安喜乐,远离这些争争斗斗,不要似你我这样。”宸妃脸上一红,说道:“虽如此说,我也不全为了这个。唐万里论及人物家世门第,也算的上是个良婿了。心蕊就嫁了他,也不算委屈。”萧清婉摇头道:“姐姐可否想过,唐校尉钟情于咸懿郡主,伤怀如此,短时里必不能移情于旁人。将心蕊嫁与他,解这段心结,又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再则,他与芳华郡主,可算是我一手拆散的。心蕊是我表妹,嫁与了他,焉知他会不会恨屋及乌,迁怒心蕊?”说着,便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罢。”宸妃见她如此,又听她所言有理,也就不好再说,只是道:“你既这样说,那也罢了。只是心蕊也不算小了,也该为她说门亲事了。就不立即成亲,先定下也是好的。总在咱们府上住着,也不是个事儿。”萧清婉道:“这我自然清楚,总也得等今年大选之后了,不要落旁人口舌的好。”两人又说了些话,就散了。
赢烈在文渊阁见了司徒仲,说了些官面上的话,就打发了他去,出来看看时候不早,便想去瞧瞧文妃并四皇子,就吩咐摆驾绛雪轩。
文妃虽未出月子,但身子已然复原,就在廊上迎了皇帝。赢烈心情畅快,见了她便笑道:“你还没出月子,不必出来迎朕,受了风可怎么好。”说着,便同她一道携手入内。
因是产妇坐月子的屋子,屋里略有凌乱,文妃便红了脸向皇帝道:“屋子没大好生收拾,皇上省见笑。”言毕,便请赢烈在明间内炕上坐了,又叫宫人上茶。赢烈握了她的手,说道:“你身子自来就虚,又在月子里。叫她们去忙,就不要招呼了,坐着同朕说说话。”又问道:“纫儿怎么不见?”文妃忙叫人把皇子抱来,她自家便依言在坐了。
奶母抱了孩子过来,赢烈见小红绫被里裹着个满抱的孩儿,生的甚是富态,心里喜爱,亲自抱过来引逗着。那孩子伏在皇帝怀里,没两刻便呱呱大哭起来,将赢烈胸襟也沾湿了一片。赢烈哄不住,只得又叫奶母抱去,笑道:“这孩子有些怕生,想是朕来的少了。”文妃笑道:“纫儿生来有些胆小,夜里睡觉也得四五个人看着,不然就怪哭不止。”赢烈点头道:“朕抱着,倒是比先时胖了些。”文妃想了想,便即摈退了左右,挨到皇上跟前,低声向他说了几句。
赢烈瞧着她,半日才说道:“虽有些违制,也是你做母亲的疼爱孩儿。已是这样了,再没别的法子。这会子再强要奶母喂养,只怕孩子也不肯吃了。也罢,悄悄的,不叫人知道也就没什么了。”文妃见皇帝并不见责,心里的石头落地,欢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