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静昭仪去了,萧清婉便说肩上有些酸疼,叫青莺上来捏捏。
青莺上来,按着皇后的肩膀,轻轻的捏揉着,笑道:“娘娘的肩膀又疼了,想是要下一场雨了。”萧清婉亦笑道:“本宫这肩膀,能比天还准呢。”一旁穆秋兰着人收拾了盛瓜瓤的银碗,陪笑道:“娘娘有肩疼的旧疾么?”萧清婉没有答话,是青莺道:“正是呢,娘娘小时不慎淋了几场雨,就落了这毛病,给多少大夫看过了,都不能够好,只好日日吃些丸药调理着。”穆秋兰道:“还是该看个好大夫,去了病根才是。娘娘还这般年轻,以后日子可长着呢,山高水远的,还要怀龙胎的,可怎么样呢。”萧清婉道:“平时也不觉得怎样,只是逢阴雨天气,就要酸疼一阵,想必今儿是有雨的了。”说着,又对明月吩咐道:“你去对那锦儿说,叫她在请瓷缸上盖了盖子,别让雨水淋进去了。还有后园里的那株昙花,也叫人看好了,本宫可还等着看它开花呢。”
明月应声去了,萧清婉斜倚着板壁,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才道:“穆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就跟本宫说说,那太医院里哪位御医医术高明,本宫也好问他讨贴药来好好治治。如姑姑所说,本宫这肩只是酸着,也不是个事儿。”穆秋兰想了想,道:“太医院的太医令王旭昌极通医理,为人也老成,昔年是伺候太后的,等闲是不往别宫的娘娘那儿去的。如今太后没了,他就答应皇上了。若是娘娘有意,就招了他来。”萧清婉想了想,笑道:“罢了,左右也只是这样,没什么大症候,叫人跑一趟,满宫里看着,白叫人笑话本宫事儿多。”穆秋兰陪笑道:“娘娘这是哪里话,娘娘是六宫之主,身子金贵,要太医来瞧瞧脉息,哪个敢胡乱嚼舌根?”萧清婉坐起了身子,令青莺把自家带来的小丸药取来,道:“也不是为这个,只是想着若晚上皇上来了,这宫里满屋的药气,不好闻呢。本宫这点点毛病,也不是才落下的,并没什么大碍,何必折腾。”说着,又想起一事,就问道:“这静昭仪的静字,可是她的封号?”穆秋兰道:“倒不是,是先前昭仪主子才受宠时,皇上说她性子温文沉静,很担得起她的名字,大伙就叫开了。”萧清婉笑道:“我说呢,哪里有拿着人的名字作封号的。”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外头哗的下起雨来,一时里水汽四漫,萧清婉笑道:“正说着呢,这雨也真会凑趣儿。”说着,便起身,对穆秋兰道:“本宫自幼喜欢下雨下雪的,咱们到门前看看去。”说着,便走到殿门口,穆秋兰也只好跟了上去,嘴里道:“娘娘这肩膀酸疼,怕就是着了湿气。还是少在门口站的好。”萧清婉道:“只看一会儿,不妨事儿。”
走至殿前,但见那雨下的甚急,天上落下道道雨帘,细细密密,阶下不多时就积了些水,院子里那些花树草叶经雨水润着,显出别样的青绿脆嫩来。萧清婉正自看着,忽然两道影子迎着面自外头飞进殿内,她不妨之下被扇了一翅子的雨水,嘴里‘哎呦’一声,险些坐倒。早有穆秋兰在旁扶住了,慌忙道:“娘娘可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扭到哪里?”萧清婉被方才那一下,吓得脸色蜡白,定了定神道:“本宫没事,叫人去瞧瞧那是什么?”早有殿内当值的内监小童跑去将那两个东西抓了,抱了过来,道:“娘娘,是两只绶带鸟,想是突然下了雨,没处躲,就闯进宫里来了。”萧清婉立住了脚步,叫拿到跟前来,看了看,见其中一只头上戴了一点红,另一只尾巴短了几寸,就笑道:“是早上窗外停着的那两只,这可真是可恶,早上吵醒了皇上,这会儿又唬了本宫一跳。”小童道:“讨娘娘的示下,要如何处置?”萧清婉摸了摸那鸟儿的头,道:“这鸟倒像是认准了这儿的,这半日了也没走,躲雨又飞进来了,怕是两个结伴私逃出来的,没窝巢呢。”说着,就想起自己与赢绵来,心里一动,就道:“就养在这儿罢,可还有空着的鸟笼子?”小童道:“回娘娘的话,并没存空笼子,外头廊上的笼子里又都是满着的。若是娘娘要,奴才可现去寻了竹篾子编笼子来。”萧清婉笑道:“你竟还会这个,看不出来,也是个机巧的人,就编来罢。”小童被皇后夸赞,不由红了脸,应了喏去了。
一时青莺取了药丸上来,又端了一盏热水溶了,就双手奉与萧清婉。萧清婉接了盏子,绷着一口气咽了下去,又将盏子递了青莺。一旁明月端了青花白瓷盘上来,萧清婉自盘里拈起一颗玫瑰糖,含入口内。
因着下雨湿气重,宫里各处都在烛火上罩了琉璃罩子,登时屋里就暗了。萧清婉见左右无事,叫明月去将旧日里自己用过的几支画笔并颜料——进宫时也一并带来的,寻了出来。又找了些宣纸,在屋内小桌上铺了,叫明月在旁,将赭石、石青、石黄、花青、藤黄等各样颜色调了,却独缺了朱砂了。明月笑道:“这都还是家里用的,那时为着进宫忙乱,各样颜色用完了也不及去补,娘娘也许久不画了,哪想着今日又想起这项事来。”萧清婉道:“不过是白闲着罢了。”说着,就走去将妆台上的胭脂盒子拿了来,道:“没朱砂,就这个凑合着使了。”明月看了就笑道:“娘娘又干小时候的行当了,普天下画师都如娘娘一般,脂粉铺子就要断了货了。”萧清婉也笑了,在桌前坐了,执笔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她本就是无事打发时光,并无什么构思,就顺手在纸上先画了两朵荷花一捧荷叶,一朵是盛开的,一朵含着苞,想了想又在荷花下头画了两条红鱼,就是日前在太液池里见过的样子。她执笔细细的画着,明月侍立一旁,瞧着她的脸色,轻声道:“娘娘,今日静昭仪过来,娘娘说了那幅画,她脸色倒是没变呢?”萧清婉沾了两笔颜料,淡淡道:“兴许那事儿真不是她做的,又兴许是面儿上的功夫做到了家,不过既然本宫已叫人烧了那绢子,这事儿也就遮了过去罢。”明月道:“静昭仪说话,听上去倒是还好,是个谦恭的。”萧清婉道:“不过是知道礼数,不让人挑了错罢了。话又说回来,这满宫里除了那贵妃,又有哪个敢锋芒毕露?谁是傻子呢?”嘴里说着,她眼前忽然晃过家里兰姨娘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心里一阵烦乱,就搁了笔。
明月见她神色忽然不愉,试探道:“娘娘这是不画了?”萧清婉道:“就收了罢,把这画儿好好存起来。”话音刚落,外头一人扬声道:“什么画儿?”萧清婉闻声,连忙起身,迎上去屈身行礼,道了万福,起身笑道:“皇上又不让人通报就进来了。”因又说道:“外头下这么大的雨,臣妾还想着皇上不来了呢。皇上怎么不让人把午膳摆在养心殿里?一路过来,若是着了湿气,染了风寒就是臣妾的不是了。”赢烈笑道:“朕自幼习武,身子强健,哪里就怕这点点雨了。且朕瞧着下雨,想同你一道饮酒赏雨,就过来了。”说着,就凑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昨夜才同你燕好,今日哪里舍得不过来?”萧清婉脸上飞起两朵红霞,低声啐道:“皇上真是好没正经!”
赢烈不以为忤,呵呵一笑,瞧见那小桌上放着的画,就走去拿了起来,道:“这是你画的?”萧清婉红着脸,想要遮又没能遮住,道:“是臣妾闲着无事时的随笔。”赢烈看那画上荷花红鱼十分灵动便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段聪明。这画技虽还及不上宫廷画师,但这灵气意蕴却也非那起画师能画得出的。”萧清婉道:“不过几笔写意罢了,臣妾幼年时学的玩意儿,哪有什么画技可言,又哪里能和宫里的画师相提并论。”赢烈道:“倒也不必这般说,原本这宫里,静秋的刺绣,你姐姐的筝同着贵妃的红笺是三绝,现在又有你的画,朕这后宫里都是些妙人。”萧清婉问道:“红笺?”赢烈道:“贵妃擅制胭脂红小笺,精致小巧,上头又按着时令绘有花纹,你们女子用着,别有一番诗意。”萧清婉微微颔首,道:“贵妃姐姐倒是心灵手巧。”说着,又道:“今日静昭仪过来坐了片刻,臣妾跟她说了些刺绣上的事儿,静姐姐可是个文静的人呢,一手绣工也是极好的。”赢烈道:“她性子安静恬顺,无事时就绣些物件打发时光,你能和她说说话是好的。朕从她那儿回来时,听她说你拿了自己宫里的绸缎给她补份例,倒是难为你了。你们姐妹情分好,朕也就省了心了。”萧清婉只是笑笑,道:“臣妾只是想着,臣妾这儿都没有,想必旁的姐妹那儿就更不周全了。打听下来,才知静昭仪同梁美人都没收着月例。静姐姐也罢了,梁美人怀着身子,将来孩子出来,怕是耗费的更多。她一个美人的位份,生了孩子统共也没多少东西,臣妾就想着按着月份多补些给她。也不必动官中的钱,就从臣妾的份例里扣,这样既不坏了宫例,梁美人手头也宽裕些。横竖臣妾只一个人,是极省事的。”
赢烈就拉过她的手,道:“难为你这般贤惠,虽是好,但只是委屈了你。”萧清婉低声笑道:“臣妾委屈个一时半刻算的了什么呢?只要别委屈了皇上的小皇子就好了呢。”赢烈就刮了她的鼻尖一笑,道:“你这小东西,说话不饶人。”两人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赢烈拿起扇子上挽着的络子,道:“这便是静秋打得络子,你也瞧瞧。”萧清婉看了那络子,见是攒心梅花的式样,拿黄线同黑珠子线绞着打的,十分精细,就道:“静秋姐姐的手艺,当真是极好呢。”赢烈道:“你给你姐姐绣的那荷包,朕瞧着也喜欢的紧,你几时给朕绣个什么?”萧清婉道:“原来皇上要说这个,皇上既有静姐姐这么好的手艺,又哪里稀罕臣妾的呢?”赢烈笑道:“这话极酸,才夸过你贤惠,你就拈酸吃醋了。”萧清婉亦笑道:“是皇上偏要给臣妾醋吃。皇上不说,臣妾也没想着要吃,皇上提了,臣妾就想起来要吃醋呢。”赢烈听了这话,笑着在她腮上轻轻拧了一下。
便在此时,宫人来报午膳已摆下了,两人就一道携手出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