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这些,酥油倒并不在意,青灯是富商之子也好,街头乞丐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青灯,跨越一世轮回来此处寻她,只这一点,便已足够。
酥油很满足,若说还有美中不足的,便是她这不甚纯洁的身份,以及青灯失去的前世记忆。
她至今仍想不明白青灯为何忆不起前尘往事。若说是喝了孟婆汤的缘故,然,他们是被天帝下了旨,过往罪孽万世不泯,就连孟婆汤都消弭不了,酥油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能让青灯逆了天意。
唯一的解释,便是天帝忽然改变了主意,要让一人再忆不起从前,另一人却永世不忘,如此,才更折磨,亦更痛苦。
好在他们终是冲破阻挠,重又聚首,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青灯对酥油的恩宠延续了半年,秦淮河畔教坊里姑娘们的眼神亦如弯刀,狠狠剜了酥油半年除却和青灯在一起,酥油时时如坐针毡,日子并不轻松。
这样的日子终归不是长久之事,酥油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是名冠江南的青楼女子,青灯是富甲天下的多情公子,这一对组合,放在风流场中,郎才女貌,实乃佳话,可放在礼教道德中,着实遭人唾弃。更何况,他二人夜夜耳鬓厮磨,青灯却始终未替将来之事,将来会如何?她若年老色衰,又如何?
更何况,酥油如今已有了个缘由,让她不得不从美好幻想中回到现实,为将来做一做打算。
这一日,是月圆,青灯却来得迟了些,踏进画舫时,满脸疲惫,看样子,是族中生意烦惹的了。
酥油陪他吃了酒菜,尽心伺候,青灯一直兴致不高,就连亲吻,亦是心不在焉。
酥油窝在青灯怀中,斟酌了一下语言,终于开口:“青灯,你可愿娶我。”
仍是无言,青灯微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酥油叹了一口气,又躺回了他的胸口,听着那里的心跳声,平缓,如同他的态度,自始至终,没有波澜。
原来他终是不想要她。
酥油方才看个清楚。
“你我这样,不好么?”青灯忽然开口。
酥油嗫嚅:“可我想要一个家,秦淮河上,终究是漂泊。”
青灯心跳得快了些,将酥油狠狠揉进自己身体:“再等等,我会给你一个家。”
他停了片刻,又道:“只是……族中生意有些焦头烂额,你只耐心等待,我会度过难关。”
酥油抬起头来:“我听别的姐姐说,方家生意一向很好,此次是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问起与青灯身份有关的事情。
“不过是遇上居心叵测之人,你不必担心。”
饶是青灯这样说,酥油仍免不了担心。居心叵测之人,让她瞬间想起了无间地狱中的恶鬼,是会要了人性命的。
“酥油对经商之事不懂,不过,如果有酥油可以帮得上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青灯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来:“我便知道你心中最是在乎我,不过无妨,我自有办法。”
他如是说,酥油便稍稍放了心,青灯是何等人物,自小在家族中耳濡目染,对经商定是颇有头脑,此次一定能化险为夷,她若再多虑,倒真让青灯笑话了。
酥油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青灯的胸口,问:“青灯,你真的记不起从前了?九重天上之事,你当真没有印象?”
青灯笑着哄她:“怎么没有印象?当初你我日日相伴,日子逍遥快活,我至今难以忘怀。”
酥油知他是为了逗自己开心,调香听经之事,着实算不上逍遥,若说图个平静,倒还实在,青灯果真记不得从前。
不过他愿逗自己开心,也好。
她这样想着,却不知青灯心中却另有所思,他只当酥油是头脑有些痴傻,不然为何总想些天上神仙之事,他如自己记得,不过是个敷衍。
因他此时已然厌倦。
女人便如衣物,青灯自幼娇生惯养,衣服穿过半年,已是极限,女人亦如此。他对酥油的喜爱已超过了半年,是该换件新衣的时候了。
“酥油,这些日子我会很忙,便不能常来了,你照顾好自己。”他哄骗她。
“好。”酥油善解人意:“你忙你的,不必担忧我,我等着你。”
这一等,便是数月,酥油茶饭不思,却是害了相思。
她自呱呱坠地,便一直呆在秦淮河上,从未进过城去。等待本是消磨人体力和意志的事情,更何况为相思所做的等待,是会吃了人心肝,吸了人魂魄,要了人性命的。
酥油想到城里去,找一找青灯。
她抱了自己的琵琶,顺着河岸前行,垂柳在湖中倒映出依依剪影,剪影之上的她,消瘦而单薄。
她鼓足了勇气做出此番举动,可还没走到城门,便被一匹狂奔而来的骏马吓住,双手一松,琵琶落地,哗啦一声,碎了。
这是她此生第二把琵琶,第一把,在初见青灯当晚,因着一动情之吻,碎了。之后,青灯便命人重又做了一把送给她,用的自然是上等的材料,上面刻着只有他二人才懂的图案,象征酥油和青灯。
如今,这把琵琶,亦碎了。
酥油气恼,也不顾自己脚伤,坐在地上怒道:“你弄坏了我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