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儿抬头望着万里晴空,云淡风轻如同妙笔生的眉眼,百灵儿知道,这样澄澈的心,没有谎言。
冰封已久的心渐渐融化了,百灵儿觉得自己冰冷多年的身体好像开始有了知觉,一股暖意将她包围在其中,如青冥峰上绚烂开放的牡丹,将浓浓春意吹入她的生命里。长久以来被人操控的感觉一扫而空,身后紧紧拽住她的那只手好像突然间不见了踪迹。她觉得自己自由了起来,她的情感再不是谁的玩物了。
她定定注视着妙笔生,哭了起来:“傻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妙笔生的声音又婉转地响起,继续他未完的故事:“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她,我以为她知晓我的心,可是她舍弃了,在大婚的前一天,她抛却了我们的过往,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那样决绝,义无反顾。我四处寻她,当我终于找到了她时,却亲眼看着她嫁作他人妻,我无能为力,我可以与头顶青天抗争,却无法与她的心抗争,她说她的心不爱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说她恨我,我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对我恨之入骨,她始终不信我爱过她,我的解释如此软弱无力,可是我该如何去证明一颗爱她的心?
我给了她生命,却证明不了给她生命的那颗心。
人常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画得出她的骨,她认不得我的心。
灵儿,自你走后,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若要我的命,尽管拿去,能死在你手里,我心满意足了。只是,不要拿去我的记忆,我要让它记着,我爱着你……
妙笔生的声音止了,开遍山野的花朵一朵接一朵次第枯萎了,青冥峰开始变得阴云密布,万里晴好的天仿佛只是过往,在此地片刻驻足后,又隐去了踪迹。原先在牡丹花丛中执笔微笑的妙笔生忽然不见了,剩百灵儿一人孤孤单单站在草庐前,对着满地凋零的花朵,黯然神伤。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画得出她的骨,她认不得我的心。
原来最傻的人,竟是她百灵儿。
百灵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浓云密布了许久,大雨终于倾盆而下,狠狠浇灌在她身上,像是要将那一身污浊都给冲刷得一干二净。天地陪她恸哭,吐出的是多年郁结不散的愁肠。原来心结如此易解,只看她愿不愿意了。
这场大雨,是妙笔生的心,开始落起了泪来。
当百灵儿的歌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妙笔生涣散的意识终于清晰过来,他看见了很多人,所有曾经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一一在他眼前浮现出来。原来,他这一生的历程中,对每个人的记忆都是那样刻骨铭心,有些人虽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可是也能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细枝末节也可以举足轻重,万物留存于他的心中,没有卑微,只有壮大。
此时此刻,妙笔生知道自己错了。
师傅临终前曾教导他:“作画一技,境界有三,其一惟妙惟肖,其二有血有肉,其三穷丹青之妙,无笔胜于有笔,笔在心中,是以天地万物皆可为我所画,心中有生命,则生命见诸笔端,有血有肉,有灵有骨,画既是人,人既是画,如此方为至高境界。”
一切正如师傅所说,手中有笔不如心中有笔,绝世的画卷,不是用笔画出来的,而是用心。他一生追求技艺的高超,殊不知登峰造极的画艺其实早已种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他没有用心去看。
他耗费数年却为参透的因果,如今,终于解开了。
原来啊,他也只是一痴傻人呢。
迷雾散尽,妙笔生的心终于豁然开朗,待他可以看清周围景象的时候,天已全黑了,独有月光从敞开的房门照进来,映着百灵儿瘫软在地的青灰色影子,如一缕青烟,像是要散了。
耳边有微微啜泣的声音,随着百灵儿身子的一起一伏,妙笔生知道,她在哭泣。
“灵儿……”妙笔生轻声唤她。
百灵儿的身子僵住了,啜泣如鲠在喉,她稍稍直起了身子,一缕发丝顺势从肩头飘落,遮去了她本就隐在黑暗中的面容,看不见她眉眼的妙笔生,也可以从青灰色的瘦弱身影里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浓浓哀伤。
妙笔生起身走近她,双手颤抖着拥上百灵儿孤单瘦弱的身体,将她紧紧地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百灵儿沉入这个久违了的怀抱,妙笔生身上的香气清晰可闻,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身上的味道一如往昔,每每总让百灵儿沉迷,百灵儿深深嗅着这个熟悉的气味,忽然间发疯了一般拼命挣扎了起来。
“你放开我吧!”她哭喊道:“你说的对,我真是眼瞎了,竟认不得你的心。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比你在乎我,我竟看不到,我到底是怎么了?”
她挣扎着想要离开妙笔生的怀抱,不料却被妙笔生牢牢箍在怀里,他的唇停在百灵儿的耳边,轻轻吻了上去:“灵儿,嘘,安静下来,听我说句话好不好?”
百灵儿果真不动了,靠在他的怀中,眼泪不住往下流。
“灵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我执手走完余生,好不好?”
他的誓言让人听起来总那么迷恋,百灵儿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道:“不可能了,妙笔哥哥,我不配,你那么干净善良,而我的双手却沾满了鲜血,灵儿再配不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