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崖笑得随意,薛老六却只觉一颗心都叫人摁进了水里,吓得魂飞魄散。当主子的,不管哪家的,什么时候能对一个仇人家的奴才和颜悦色?因为他有功?薛老六跟着已故的薛老爷办了大半辈子阴私缺德事儿,打死他也不敢信。
以薛老六的见识推测,这是林家小爷要送他上路了呢。也怪他自个儿,好勇斗狠一辈子,临了临了叫人吓破了胆,连早说早死这么粗浅的道理都浑忘了。
薛老六一滩泥似的摊在地上,兴许料定了林崖不会放过他,也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要给年轻小子看笑话,干脆没有再开口求饶,反倒显出几分气概来。
林崖听到半截,就想明白了薛家母女的盘算。
人活一张脸,对名门望族,特别是林家这样已经没有了爵位、改为诗礼传家的清流而言,名声是顶顶要命的东西。林如海没有爵位护身,若是官声再毁了,到时候一旦丢了当今的爱重,罢官归乡事小,怕的是墙倒众人推,林家那时没有还手之力,薛家自然能得个称心如意。
思路很对,可惜薛家母女是没有那个本事办成了。
林如海作为为数不多的仅仅忠于当今的孤臣兼能吏有多受当今看重,也就是薛太太、薛宝钗母女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才一无所知,竟然痴心妄想,想用这种鬼魅伎俩成事。
被脂砚斋那样盛赞的薛宝钗手腕也不过如此,瞧着比其百般看不顺眼、极尽挖苦之能事的黛玉差的远了,人品就先卑劣一等。看来后人多说脂砚斋偏心眼,实在确有其事。
林崖一笑也是由此而来。
不过这招虽不伤筋动骨,却委实太过烦人,到时候再被哪位一直拉拢林家不成心怀不满的殿下拿去大作文章,又是一桩心事。
林崖抬抬眼皮,这才注意到薛老六的无赖形状,心思微转就明白了他的念头,讶异之余又生一计,命禄生把薛老六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后又留了寿生说话。
“等天大亮了,你就带上几个老实忠心的护院把这个薛家老仆带回府里见老爷,再把这边儿的事仔仔细细一字不拉的说了,看老爷是个什么章程,也不必再回这金陵城,横竖我也呆不了多久。”
寿生干脆的应了,到底还有几分担心,怕林崖是嫌弃他不够伶俐不要他服侍了,乍着胆子试探了一句:“那薛家不过是个泼猴,自然翻不出老爷大爷的手掌心,只是大爷来贺甄大老爷生辰,好说还有几日要住,身边总不好连两个小厮都没有……”
瞧着不是大家的体面这句,寿生悄无声息的咽了回去,心里还唾了自己一声。一时情急,就忘了主子的脾性,从老爷到大爷,哪个是能让人用体面拿捏住的?在林家,主子怎样做,怎样就是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