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往事,林崖也有些感慨。那时候,他如何想得到自己还能结识一位皇子?庶民也罢、皇子也好,当初皆是最落魄之时,可说是患难之交了。
不过倘若甄贵妃不曾顺手把荣国府大姑娘贾元春指给这位老友,林崖八成这辈子也不会再与他联络。
林如海轻笑一声,显然也是对林崖那句故旧不以为然,林崖这小子的秉性,他是看透得了,岂是会为了个甚故旧堵上身家性命的?不过他到底是拿正眼瞧了瞧如今名分上的长子:“这等事,向来是火中取粟,你莫要说你只想到了好处。”
“自然不会。”林崖这些日子,想得最多的也是这件事:“若是万一,还请父亲逐我出族。不忠不孝之人岂可承嗣宗祧,万幸崇儿自幼忠厚明理。”
说着,林崖干脆抽出了膝下坐垫,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老爷太太的大恩,儿子无以为报,如上天垂怜,儿子自当光耀门楣、仁爱孝悌,如天有不测风云,儿子也不敢忘却今日的恩情。若没有老爷太太,儿子与崇哥儿留在族里,这一生还不知有多少磋磨。”
自来夺嫡都是凶险非常,林崖愿意与家人共富贵,却不愿他们与自己同患难。林如海能给他们兄弟平安富贵,他已经感激非常。
林崖是真心还是假意,林如海还是能分辨得出的。注视着面前挺拔俊秀的少年,不免又是一叹:“其实比起你这毛躁性子,还是崇儿仁和宽厚更得我心。”
这还是林如海头一回当面臧否他们兄弟,还是赞一个、贬一个。林崖不由一笑,晓得这方是林如海的真心话。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嗣子人选,也无怪林如海总是不放心。
就算是死过一回、痛改前非,骨子里的油滑、世故、狠辣又岂是说改就改的?比起他这等面善心黑胆大妄为的,确实是弟弟林崇的性子更能安林如海的心,也更为合乎世人对于君子的评说。
自己不过是顶着这张谪仙似的皮蒙蔽世人罢了。
若是没有林崇,林如海多半宁可绝嗣,也不会过继自己,以免前门赶虎,后门进狼,坑了家财事小,害了黛玉性命事大。
“罢了罢了,世间哪得十全十美?”林如海自己也是付诸一笑,玩笑般叱了一声:“还不滚起来,作张作势,要给哪个看。”
见林崖乖乖起身,林如海摇了摇头:“路还不曾走的稳当,便想着跑。我知道你心思活泛,不然当初也不敢跟人跑商,得窥阴私。只不过你既与我有一世父子缘分,还是磨磨性子的好,横竖你既要守你们太太的孝,又要准备秋闱,就在家里安生读书养性。若是跪祠堂能跪出个好人来,世上也没那许多败家浪荡子儿了。”
这便是从轻落了,林崖正要再说点什么表明心迹,林如海却直接岔开了话。
“你可晓得,你二表哥这趟来,还是为的你呢。”林如海说着,终于第一次在林崖面前露出了一丝对妻族荣国府的不以为然。
为的自己?
林崖一怔,心中立时就转过数个念头。以贾家为人,必定是看自己这个记到贾敏名下的嗣子千万般不顺眼,恨不能自己明儿吃饭就噎死了才好,他们家提起自己,那必然没有好事。
只是这话以他的身份好说不好听,他便一声不吭,只等林如海主动出言解惑。
林如海也沉得住气,撩了林崖一句就又转了话头:“此外,还是老话重提,想要接玉儿进京。从前我本有意应下,只是这些日子看你们小孩儿家家颇为友爱,想来也是不忍分离,我一把年纪,也不晓得还能再看护你们几年,便回绝了。”
林崖听得心里一乐,暗赞不愧是为官作宰之人,推脱之语信手拈来,只附和了一句“老爷说得极是”,还是闭口不言。
弄得林如海也不得不对林崖刮目相看:以林崖的年纪,能有这份脸皮,也算不易了。刚说到拥立皇子,怎就不见他有这份乖巧,只会说“老爷说得极是”?
惹出一堆麻烦,又要他这个“说的极是”的老爷给他善后。
林如海越想越好笑,也懒得再拿捏林崖,直接揭了盖钟:“你们外祖母挂念你的婚事,想把他们家二姑娘许配给你。说起来,贾二姑娘还是荣府大老爷的长女,身份不算太低。”
说着,林如海就笑吟吟看向林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