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轻的哨兵抵不住困倦，悄悄打了个哈欠，就被站立在一旁的长官一巴掌拍在了帽子上。那哨兵全身一个哆嗦，立马站的笔直，身子因为过于笔直都向后微微弯曲，连歪掉的帽子都不敢伸手去整理。

“打起精神，今天这里面的人个个非同小可，明白了没有！”

“明白，长官！”牵扯到自己的脑袋，谁敢不明白！

长官扶正了被他打歪的军帽，依然执着长枪，严肃的巡逻着各个入口。

哨兵连苍蝇都守的住，却受不住冬日里窜来的寒风，哪怕是用个身材健硕的人堵在门口，也堵不住丝丝缕缕窜入的寒风。

寒风堵不住，风声就更堵不住了。

寒风嚣张的窜进了舞场，可是刚打了个照面就被舞场里几乎能把人融化的火热彻底击败了。

富丽堂皇的大厅，外国的伴舞乐队，端着盘子忙碌的像陀螺般的服务生，还有那些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司令部名媛们。

如此繁华的表面只不过是区区一个配角罢了。

围在舞场旁边的名媛们望着舞场的眼光几乎是一样的怪异。

嫉妒，羡慕，却又非要彰显出一种鄙夷。

“看看，不愧是上海滩第一名媛，排场就是大。”说话的女人轻轻抿一口红酒，鲜红的唇印印在杯壁上。

“说这话也不怕咬了自己舌头，没看见钱司令在她父亲面前都卑躬屈膝么，这宴会明摆着就是为了介绍顾晓梦呗。”瞧瞧，好歹这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说话也懂得压低自己的声音。

“还不是靠着她父亲，哎，你知道么，她父亲据说和汪主席是拜过兄弟的，前不久还给政府捐了一架飞机！”嗯，这是个知道些内幕的人，比起那些只会嘲讽，这还算个聪明的局内人。

此话一出，周围的女人顿时都闭了嘴，刚刚说话的两个人还紧张的四处瞥了几眼，生怕自己的话被人听了去。

那边的名媛们鄙夷的热火朝天，钱司令的侍从官小步走到钱翼虎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钱翼虎只是挥挥手，随意的说道：“你看着办，我不想在上海再看见她们。”

所谓的祸从口出就是这么个意思。

“令千金的美貌真是名副其实，百闻不如一见。”钱翼虎磕了磕手中的烟斗，零星的火星掉在地上，面上依旧是惯有的严肃。

“晓梦刚从国外回来，不懂的收敛，在司令部就拜托钱司令你多多关照。”顾华烨瞥了一眼舞池中暗红色的娇小身影，嘴角浮现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汪主席特意关照过，这点顾老不用担心，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令千金和司令部的人认识一下。”汪主席亲自签字打过电话，谁敢说不？

顾华烨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乐队，激情的音乐戛然而止。

他招招手，舞池里那个猫一般小巧灵活的身影停了下来，褪去了舞动的浮华,却又带上了娇艳的光芒。

顾晓梦随意的撩了一下自己刚烫好的卷发，因为刚刚激烈的跳舞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小步跑到了顾华烨的身边，亲昵的挽起了他的手臂。

“人家正跳的畅快呢，爹可有什么事？”红晕还氤氲在她的脸颊上，偏偏那双眸子又是那么明亮灵动，如此明媚的一个少女。

顾华烨摸了摸她的头发，在钱翼虎的示意下，司令部的人已经聚集了过来。

“晓梦，你几日后就要进入司令部，爹想让你先认识一下你的同事，你可不要到处惹祸。”

顾晓梦皱了皱鼻子，小巧的鼻梁上浮现出几丝褶皱，明艳动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骄纵。

钱司令看了看周围，皱眉问道：“小李呢？”

特务处处长王田香笑笑，说道：“钱司令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比那冰山还冷，她不喜欢这种场合。”

顾晓梦挑了挑眉，还真有人会这么不给她父亲面子，她倒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人了。

互相介绍就和简单过场一般，随后的互相恭维礼尚往来就不属于她的事了。顾晓梦摸上桌子上的烟盒，避开众人径直去了会场后的花园。梦之青莲

刚刚出过薄汗的身体被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她靠坐在花园的石桌上仰起脸，解开了旗袍最上面的扣子。

和舞场的喧闹比起来，这夜色中的花园沉静的有些突兀。她慢慢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墨色的天空倒映在她的瞳仁中，衬着眼眸中一片漆黑。

突然响起的打火声音在寂静的花园中异常的清脆，并不属于她的声音。

顾晓梦受惊一般的转过头，却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背对着她点烟，即使是低着头后背依然挺得直直的，蓬松的卷发一丝不乱的搭在肩头。

火光一闪而逝，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在夜色的衬布下袅袅飘散。

她夹紧的肩膀松了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抽烟。

顾晓梦嘴角微微一翘，她第一次见有人在吸烟时也是这副全神戒备的模样。看着那女子身前的烟雾缭绕，她也抽出一根烟，却发现烟盒中没有打火机，她跳下石桌，高跟鞋哒哒的踩在石板上。

“抱歉，能借个火么？”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不影响浑然天成的妩媚。

李宁玉转过身掏出了打火机，她的目光淡淡的扫过顾晓梦，又似乎完全没有入她眼一般。

也许是因为花园中的风太大，顾晓梦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打着火，她皱了皱眉，忽的踮起脚尖，将口中的烟对上了李宁玉燃烧的烟头。

“这样就容易多了，多谢。”她夸张的吸了一大口，眉目间都展开了笑意：“我叫顾晓梦，你也是司令部的？”

“李宁玉。”她的声音和她的背影一样，淡漠而严谨，对顾晓梦自然而然的亲昵视而不见。

李宁玉？司令部译电科科长，她的直属上司。难怪会不喜欢这种场合，这样子的人，的确不适合在这喧嚣之地逗留。

“李科长好，我不久后就是李科长的收发专员了。”顾晓梦朝气蓬勃的声音在夜色中蔓延开来，明明是黑夜，却仿佛有耀眼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一般，专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李宁玉微微颔首，说道：“欢迎。”

顾晓梦诧异的睁大眼睛，她说了四句话而她的这位上司只说了五个字，还是不带任何感情公式化的表述。这又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冷漠的对她，似乎今晚那般盛大的排场对这个人来说如同虚无一般。

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认为李宁玉是在故作清高，她的眼里根本没有顾晓梦这个人，她在那双冷清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一片幽深的暗色。偏偏李宁玉是这么个人，却偏偏又必须是这个人。

李宁玉轻轻弹了下烟灰，顾晓梦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到了她的手指上，纤长白皙的五指，修剪的很整齐的指甲是天然的淡粉色，她并没有涂任何的指甲油。

顾晓梦察觉到李宁玉并没有化妆，薄薄的嘴唇有些苍白，清秀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她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每一寸都写着我不欢迎你，你快点走开别打扰我。

“科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顾晓梦的声音有些委屈，她弯弯的细眉耷拉了下来，像个小孩子最喜爱的糖果被人抢走了一般。

如果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是对着外面那些贵公子们展露，可能他们会立刻抛下自己纤纤君子的伪装，饿狼捕食一般把她搂紧怀里。可是她现在对的是李宁玉，结果注定只能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你想多了。”她呼出一口烟，刚刚那些名媛们在高谈阔论时她就在她们身后，她不喜欢听那些无聊的话，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主观的判断一个人的形象。

她看着顾晓梦瘪了瘪嘴，好像真的受了委屈，目光盈盈的望着她，目光对上的刹那，她随即转过了头。

也许一个人独处时露出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不管是刚刚在那些人口中的骄纵放肆，抑或是现在这样委屈的模样，兴许都不是顾晓梦这个人真实的表情。

委屈？呵呵，李宁玉心中冷笑了一下，蓦地转过头直视着顾晓梦的眼睛。

那幽深如刺一般的目光仿佛直直的探到自己的内心，顾晓梦没想到如此淡漠的人竟会有这样锋利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能躲开，对于李宁玉这个人，她不能心虚，也不能躲闪。

可是那瞬间凌厉的目光仿佛是错觉一般，下一秒又变成了平静无波的模样。可顾晓梦像是陷进一口不见底的井中，再也看不到无边的天空，甚至连有人走进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小李啊，终于找见你了，你可躲得真是地方。”一个男声打破了这近乎诡异的气氛，李宁玉缓缓的吸完最后一口烟，轻轻一弹，燃尽的烟蒂坠落在石板上，最后一点零星的火花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