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独秀娇美面庞早被刻骨怨毒吞噬,再不复平日风采。听到她状若疯妇咒骂,下人们都不敢多看,只心中嘀咕道:这二小姐也真是,哪家女儿不是由着长辈责罚,她反而要嚷出那些话来,也怨不得老爷狠心绝情。
但听到她咒骂,明华容却是毫不意,只嘲讽一笑:“外祖?二妹妹真是好命,惹了祸事就想找倚仗收拾烂摊子。那我们且等着瞧瞧,你家外祖会帮你到哪一步!不过此之前——”
她倏然低头,与明独秀挨得极近,长长睫羽几乎要扫上对方娇小面庞。两张风情各异,却又皆是秀美无伦面孔挨一起,这场景本该温馨美好,但明华容声音,却森冷得像是从炼狱深处直升而上、淬血经霜铁刃,生生钉进明独秀耳中:“此之前,二妹妹可要好好保重。毕竟山郊野外,万一有个意外就不好了。”
“你——”闻言,明独秀顿时惊惧交加:“你竟想暗算我?!”
“怎么会呢,我可是关心你啊。唉,妹妹为何总爱听到好话就往歹意想呢,这岂非让好心关怀你人十分心寒?”明华容笑吟吟说完,不再理会愈发害怕明独秀,径自离去。明独秀是个自以为是聪明人,往后日子,就算自己不动手,她也会自惊自怪,疑神疑鬼地吓得不轻吧。
离开温暖前厅,明独秀站冰冷庭院里,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空气,将视线投向灰白色天空,漆如鸦翼般浓密长睫之下,眼神蓦然变得明锐冷厉。
虽然白氏母女都吃了大亏,表面看是翻不了身了,可白氏还有个儿子,并且只要有白府,暂时萎靡过后她们还是会再度站起来,向自己疯狂报复。她不是没想过让许镯配剂毒药,从此一了百了。但白家是何等庞然大物,家主白孟连是当今皇帝都要礼让三分角色,不要提他们昭庆绵延十数世,势力盘根错节,遍布天下。自己手段,又如何瞒得过他们?与其到时被动地等待报复,不如暂且寄下白氏母女一命,利用她们来牵制白府!
——而且,若是就此让白氏母女死去,岂非太过便宜了她们?前世字字泣血,要害死她人百倍偿之誓言,她可是一刻也没有忘记!
“小姐,你怎么这里吹风!”
正暗自出神间,一个清脆之中略带焦急声音忽然打断了她沉思。不必抬头,明华容便知道是青玉来了。这丫头天生聪颖,近对着外人时行事愈发滴水不漏,若是不知情人,根本不知道她出身乡间闾里,只当是从小长宅院、进退有据丫鬟。
也只有对着自己时,青玉才会露出不加掩饰一面,将担忧与关怀明明白白写脸上。
想到这点,明华容微微一笑,锐气去,显得分外柔和:“你怎么过来了?”
“小姐适才回房,连席面都没坐暖就被老爷又叫了出来,匆忙间也不曾喝碗热粥垫底。奴婢本就心焦,现下见又变天了,怕小姐受冻,就送了毛氅过来。”
说着,青玉抖开挂臂间狐毛披风,轻巧地替明华容披上,又催促道:“刚刚奴婢过来时远远见着老爷朝书房去了,小姐,这边事情该完了吧?您回院里好生歇一歇吧。”
“好好,都依你。”明华容浅浅笑着,任由青玉轻轻拉住自己手往内院走去,浑不顾周围下人们惊掉了一地下巴:这个笑得温和少女,真是刚才还满面冰肃大小姐吗?难道她们都看花眼了不成?
天色愈发阴沉,重重堆叠云层由灰白逐渐转为透亮,又蓦然变得黯沉。这时,漫天鹅毛大雪终于纷扬落下,过得两三个时辰,整个帝京便被堆砌琼花玉树之间,天地间白茫一片。皇城之中也不例外,值守宫女太监们都袖手缩檐下,有人想着稍后可以玩雪赏景,有人却发愁这雪一下,又要多出许多工作。
漫天素色之中,一道灰色人影分外显眼。他自中道大步走来,目不斜视地进了御书房。虽然他样貌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特别凌人气势,但一路走来,但凡看见他宫女太监,无不心惊胆战地低下头去。
整个皇城之中,或许只有一个人敢于平视这看似平凡灰衣人。那便是当今皇上,德帝宣长昊。
一身明黄常服宣长昊正御案后批览奏章,听到宫人传报,长眉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皱,放下了折子:“传。”
他其实并不愿意这个时候见到这名精干倚重属下,因为这意味着,他调派人手前去查证事情,多半是往他不愿见方向发展了。
“微臣雷松参见陛下。”见到主上,高大灰衣男子眼中满是敬重,单膝点地行了一礼。
“起来吧。”宣长昊屈指成节,若有所思地轻点了几下御案桌面,才问道:“瑾王之事,可有眉目?”
“启禀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已将数日来九龙司所有可以调动暗探打听出来消息,统统归整于此。”
九龙司乃昭庆开国太祖所设暗卫,独立于内阁与六部之外,挑选身家清白平民子弟加以训练,再从中筛选血,代代传承,历来只听从皇帝一人调令。但其职司却是十分神秘,有人说他们对一品以上大臣也有先斩后奏之权,但也有人说,九龙司只有查探消息权力,该如何定夺,依旧由皇上说了算。
雷松正是九龙司统领,宣长昊与他出身同一支军队中,微服历练时便已结识。宣长昊很欣赏他踏实稳重作派,登基后特地将他调入皇城,几番磨砺之后升擢到九龙司统领之位,视为得力心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雷松可谓是宣长昊嫡系。
当下打开雷松呈上来密报,只看了几眼,宣长昊面色便凝重起来。平日就一派冷酷肃容俊容,又平添几分肃杀之意。待将东西都看完后,他整颗心都直落下去,长眉不由自主拧一起,面上罕有地露出几分痛心:“当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