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大昌最有钱、日子过得最奢侈的是三种人,河工、盐商和海商。
河工吃的是国库,盐商掏的是每个百姓的腰包,而海商则专挣有钱人的银子,卖的是个新奇,比起前者,海商的银子,倒还算干净。
现如今,河道上被李资一顿整治,河工抓的不少,杀的不少,便如盐商们将林如海唤做阎王爷一般,那些河工何尝不是将三皇子当成了三阎罗?虽现在李资已经没有日日守在河道上了,但规程已经定下,且又有于长笺这油盐不进的老儿管着,是以河工们虽看着海量的银子在眼前,却再不敢可劲儿的捞。
而盐商这边,更是连财路都要断了,一个个人心惶惶,也唯有海商,虽利润极高,挣的却是良心钱,倒还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王会长介绍给欧玉泉的海商名为刘湘,名字极为普通,但人却风采逼人,儒雅中带着豪气,上唇两撇小胡子,更添几分沉稳霸气,是让人一见便为之心仪的人物。
听完王会长的介绍,刘湘也料到了他们的来意,似笑非笑的看了王会长一眼,漫声道:“王老哥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王会长苦笑道:“老哥也知道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可是老弟啊,老哥以后还要过活呢……”
欧玉泉不待他说完,便截断道:“听闻刘老板做的是海上的生意,现在突然将手伸到咱们盐商这边来,怕是不妥吧?”
刘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早就听说盐商霸气,几乎是分疆裂土、划片而治,甚至下令南地之民不得买北地之盐,今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咱们海商可没有盐商这份气势,只能见缝插针,哪里能挣银子就到哪里去,倒是让欧老板见笑了啊!”
见两人说话都带上了火药味儿,王会长苦笑道:“大家都给我个面子,坐下来好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刘湘笑笑,低头把玩一阵手上的祖母绿的扳指,才又抬头道:“小弟向来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是小弟不讲义气,而是盐署开的价码太高。两成入,六成出,只需将东西转运到几大城市,一开张就是数倍的利润,而且拜诸位所赐,眼下盐市正空虚的很,而小弟以六成价格出盐,几乎立刻就能打开销路,不是专商,胜似专商,日后自是财源广进,更何况……”
他顿了顿,笑的高深莫测:“这次,小弟也算是帮了朝廷的忙,帮了林家的忙……这人情可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
末了望向欧玉泉,嘴唇微挑:“欧兄哪来的信心说服小弟,让小弟放弃这大好的财路?”
欧玉泉淡淡道:“既然在商言商,欧某的信心,自然还是财路二字!”
“哦?”刘湘眼睛一亮,态度认真起来:“欧兄有更好的财路介绍?”
欧玉泉道:“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就看刘兄肯不肯伸手去拿了。”
刘湘抱拳道:“请教欧兄。”
欧玉泉道:“眼下小弟等人正与盐署斗法,想必欧兄也知道。现在九成的盐都在小弟等人手中,唯独只剩下欧兄手上的一笔。只要欧兄将它在手里扣上几日,一切就迎刃而解……”
虚虚的向京城方向一抱拳,道:“介时朝中自有人说话,朝廷自会重设专商,小弟可以做主让欧兄在其中分一杯羹,虽一样是卖盐,但是否专商,这里面的区别……欧兄不可能不清楚吧?”
说完笑道:“这笔财路,比之金山银山如何?”
刘湘拍了一下手掌,道:“好!何止是金山银山,金山银山有穷时,这条财路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欧玉泉双目一闪,正要说话,却听刘湘话音一转,又恢复到兴趣全无的模样,道:“只可惜,金山银山虽好,却是远在天边。刘某人向来目光短浅,只看得到近在眼前的东西……”
笑笑道:“若是欧兄拿不出什么有诚意的东西,以为就凭着几句话就能打动小弟,那就错了!”
摇头道:“而且,小弟很怀疑欧兄能拿的出比盐署更大的诚意来。”
见二人面面相觑,刘湘起身道:“小弟还忙着起货上船,两位,若没什么事,小弟就不多打扰了。”
又对王会长道:“若是王老哥过得不顺,可以来广东找小弟,小弟可以介绍门路,让王老哥买船出海。”
看着刘湘潇洒下楼的背影,欧玉泉又觉得脸上的伤口开始一抽一抽疼……
最后一笔,就剩下这最后一笔……
为山九仞,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不成?
就差这最后一笔,食盐就全部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了,便是林楠,为了不激起民愤,不引起大乱,也只能乖乖低头认错……
想到那个嚣张狂妄的少年,欧玉泉心里像有一条毒蛇在噬咬,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侮辱过,便是上头那位爷,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那个狂妄的小子,凭什么这么欺他辱他?
就差这最后一步……
若是输了,他的计划全盘落空,日后没有了大笔的银子上供,他便是不沦为弃子,也将成为可有可无的小卒,这让呼风唤雨惯了他如何能够忍受?
若是赢了,不仅日后财源滚滚,更能狠狠打击林家父子的气焰,在主子面前风光一把,地位更进一步……还有那个嚣张的小子,也让他在自己面前,再也嚣张不起来!
猛地一咬牙,一握拳,快步追了上去:“刘兄,欧某想和你单独谈谈……但是在此之前,欧某要先验验货。”
刘湘耸耸肩,道:“好啊,东西正在装船,欧兄有兴趣,尽可一包一包的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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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生意达成的很快,倒不是欧玉泉性急——他倒是还想拖一拖,可是刘湘却没这个耐心。是以就在当天,欧玉泉几乎是一包一验的将大批的盐搬上了自己的船。
天香阁内气氛热烈,一众盐商围着欧玉泉恭维不绝,倒把王会长冷落在一旁。
“多亏了欧老弟力挽狂澜啊,这次林家那小子可没招了吧?”
“就是,现在连最后一批盐都在我们手里了,他还能怎么着?”
“我们现在安心等着他来给我们磕头谢罪就行了,哈哈哈哈!”
“不过林家到底势大,等他真来了,也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是啊,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的……”
正讨论的火热,忽然外面猛地冲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不好了!盐署、盐署……”
欧玉泉心里咯噔一下,大步冲了上前,急切道:“盐署怎么了?”
那人喘道:“盐署、降价了!盐署的盐降价了!”
“什么?!”
“这不可能!”
“盐署怎么会还有盐卖?”
“他们的盐不是都被我们买光了吗?”
“……”
欧玉泉伸手止住他们七嘴八舌的问话,道:“降了多少?”
来人伸了五根手指头出来,欧玉泉松了口气,道:“五成?”若是只降了五成,倒有可能是盐场那边又送了新产的盐过来,撑不了几天。
来人点头,哭丧着脸道:“是五成,不过……是原来价格的五成……”
现在的价格是原价的五倍,若是原价的五成……
“这不可能!”欧玉泉脑子乱糟糟的仿佛变成了一团乱麻,语无伦次:“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哪来的盐?他怎么可能还有盐……”
原价的五成,岂不是要被人抢疯了,若是盐署没有足够的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可是,他们怎么可能还有盐,自己的情报不可能出错啊!难道、难道是林如海?难道他私藏的盐不止那么一仓库?这也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料到数年之后的事,提前藏了那么多盐……
他尚且如此,剩下的盐商更是如丧考妣,脸上的血色尽退——盐价降到原来的五成,也就是说,他们手里的资产,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就缩水了大半。且他们都惯了用手中的盐做保,去钱庄借贷,再买更多的盐,这次为了专商之事,每个人都竭尽全力,自然能借的钱都借了。
更有为了买更多的盐,为了在未来的利益中占更大的份额,将房产抵押地皮都押了出去的,此刻连死的心都有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就从富可敌国的巨商,沦为普通的商贾,甚至已经倾家荡产……多少年积累的财产,就这么一下子付之东流,让人情何以堪!
房中静的落针可闻,一个个盐商颤着唇,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能开口说话,却在这时,又有一人冲了上来,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又是一个不好了,吓得众人心惊肉跳,等看清来人,又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自己家的。
只有汪老板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上前沉声喝问:“什么事大呼小叫的?还有点规矩没有!”
来人抹了抹头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道:“刚刚老黄回来了,说……”
汪老板一听老黄两个字,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说什么?”
来人道:“说,说昨儿晚上接到老爷您约定的信号,就赶紧把船沉了……这会儿已经赶回来,问老板您有没有事……”
汪老板顿时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半日才说出话来:“你说什么?船、船、船……船怎么了?”
“船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