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之后,宾客已经散去。走之前上来轻拍她的背,告诉她节哀顺变。
江南呆怔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肯说。只怕一张口,就破了音,要当着这些人的面痛不可遏的哭起来。
最后只剩下宋林爱,离正扬,黄宇,钟庆丰,钟笑他们不肯离开。执着的站在那里陪着江南,知道江妈妈一走,她的世界又空了下。又是走在这个节骨眼上,好日子才要开始,便成了昙花一现。
江南穿着一袭黑衣,半大的风衣,很宽大,包裹着江南那副瘦弱的小身骨,看着如中空一般。即便是怀着宝宝,肚子已经有几分凸显,却一点儿看不出痕迹。清风撩起她的衣角,亦是微微的动。
时间好像静止凝固了,天地无声,只有天空朵朵白云,悠悠飘动。
起初江南只是无声的掉眼泪,慢慢的,轻啜起来,直到肩头耸动,真正呜咽的哭出声响。仿佛忍耐了一生一世那么长,这些天她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哭过。躺在床上,即便伤心难过,也只是默默的掉泪。
这一刻才像终于明白,江妈妈真的是走了,她去陪江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那种空乏的绝望跟当年那么像,她蜷缩在江爸爸的石碑前甚至试图将他唤回来,以为一切不过一场凶悍的梦,睡醒了,就都好了。
她不能既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啊,那么,儿时的记忆还有谁帮她记得,会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帮她慢慢的回忆起。告诉她,曾有那么多快乐的时光,她也是个孩子……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当一个人的父母都不在了,哪里还有他的青春年少,哪里还有那些呼啸而过的青葱岁月。即便他们年迈,却永远不能忽略他们的重要性。没有他们,再不能肆意玩闹,不是谁掌心的宝。
宋林爱过来扶住她,也是眼眶通红,一直没停下掉泪。
哑着嗓子安慰她:“别伤心了江南,你这样会哭坏身体……阿姨走的也不安心,她去找叔叔了,你就让她休息吧。”
即便这些年江妈妈为她操碎了心,江南还是自私的不想放手让她离开。知道人都有老去的一天,没有谁是长生不老的。
但她仍想让江妈妈可以多陪她一天,哪怕再多一天……
秦凉这些天一直寡言,从江妈妈离开,狠狠的哭过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
此刻站在江妈妈和江爸爸的墓碑前,终于肯说一句话:“爸爸,奶奶……我会听话,好好照顾江南,照顾爸爸,照顾江南肚子里的宝宝……”
黄宇嗓子发干,却极力的想抽一根烟。走到一边去,远远的看着。掏出一根点上,接连几口,太猛烈了,直呛得咳嗽起来。
那样心疼,这场景于他而言,就是一场回放。
当年江爸爸的丧事是他一手操办的,那个时候江南在看守所里不见天日。他们将江爸爸送到医院,很快便咽了气。
那时候离正扬着手运作江南的事,江妈妈支撑不住倒下了,江家安葬江爸爸的事宜就只能交给他。亲朋好友是孙青接待的,有方青山打下手。当年的一场悲,就那么过来了。
江爸爸下葬的那一天他亦永远都记得,不如这般时节,之前下过雪,名副其实的冰天雪地,冷戾入骨。他们陪着江妈妈就在这石碑前站了很久,冷风瑟瑟,拂过江妈妈花白的鬓角,仿佛一刹那老去许多。
江妈妈不肯离开,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黄宇却知道,她一定有很多的话要对这个已故的人说。他们要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相扶相伴走到老,有成年累月的情份。那些时光和年岁积攒沉淀下来的,成了压箱底的岁月如歌。
有人把夫妻比做同一林子里的鸟,树欲静而风不动的时候,尚可栖息在一起,或鸣叫,或比翼双飞。可是,大难一来,“呼啦”一下作鸟兽散,便可谓劳燕分飞。
亲近的时候,没人比那更亲近,一旦分开了,便要成为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黄宇游戏花丛,却从不认为夫妻情份是这么浅薄的事。这一辈子能陪你走到老走到死的人,想一想并不多。与父母的情份再浓厚,不过就那几十年,他们会早早的同你挥泪告别。儿女亦不会,他们一旦有了心爱的人,就不再是你的,一年半载见一次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有这个人,只要死亡没将他拉走,他是很愿陪你走到最后的。即便他先走一步,仍是陪你最长最久的人。
多少大风大浪走过来,他并没有如鸟一般飞走,仍旧在你身边。算什么劳燕?
午夜梦醒,对着天花板想唠叨一些细碎家常的时候,会倾听的只有身边的他。
这是个吵一次架,吵两次,三次……哪怕无数次拌嘴,却仍能自动愈合,生命力顽强的情份亦是他能给你的。
就是这个人走了,感慨万千,悲伤至极,总要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是多少年来积攒下来的,那些想说而没有说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便想要通通说出来。
江妈妈站在那里,像是冻得麻木了。
孙青揽着她的肩膀,一声声的劝;“阿好,我们回去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这么站下去会感冒。”
江妈妈摇了摇头,只说:“你们先回去吧,不用陪着阿姨,阿姨想一个人静一静……”
黄宇脱下自己的大衣外套过来给江妈妈披上。拉着孙青到一边去,就让江妈妈她一个人静一静。有什么话想说,就通通的说出来吧。
没走几步,便听身后爆发出猛烈的哭声,那么震撼,仿佛天崩地裂。黄宇身体一僵,才看透了一个老人的心伤。
他们唯一的女儿不能过来祭奠,她该是很伤心的吧?
黄宇执意吸手里的烟,隔着袅袅烟雾看过去,江南仍旧站在那里哭个不停,太惨痛了,身体站不稳,一点点的往下滑。
秦秋彦什么时候走过去的,他一定一直都在附近,只是不能现身。现在正把江南揽进怀里。
黄宇将烟揉灭在掌心里,烫伤了掌上的肌肤,一阵灼烧似的疼。
江南缩在秦秋彦的怀中,哭了太久,意识逐渐涣散,反倒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在哭了。只觉得很伤心,咬着唇齿一直呜咽。
秦秋彦揽着她,盯着江爸爸江妈妈的照片静静说:“妈这些年为我们操心,很累了,她年纪大了,想要休息,我们这样,会让她走得很不安心。乖,放手让她去找爸吧,你这样紧紧的揪着,只怕妈她没有办法离开……”
江南摇头,拼命的摇头,拳头却越攥越紧,好像她再任性一次,紧紧的抓着不肯放开,江妈妈就不会走。
秦凉走过来,伸手去掰她的手指,很用力,一根,两根,三根……直到将她的掌心坦开,暴露在空气中,让一切都灰飞烟灭。
告诉她:“让奶奶走吧,你这样,她真的会很痛苦。你还有我,有爸爸,有肚子里的宝宝……我已经答应奶奶,这一辈子会好好的照顾你……”小手帮她把眼泪擦干,伤心欲绝,却比一个大人还想得开:“奶奶真的是累了,就让她好好的睡吧……有爷爷陪着她,奶奶不会觉得孤单。”
江南紧紧盯着自己的掌心里,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心也是空的,却疼的厉害。
“妈……”
她不是不懂,她什么都懂,只是放不开。人没了妈妈怎么办?那些小心安放,蒙了尘的岁月怎么办?掌心那么空,竟像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不停的哭,不停的哭,信服了秦秋彦和秦凉的话。太自私了,明明知道自己不省心,却仍旧想要牵绊妈妈的步伐……
江南做了那么多年的不肖女,这一次真的打算放手让她离开。如果说……不做她的妈妈可以省心一些,不用那么累。那么,就放手让她离开。
最后江南哭累了,在墓碑前睡着了,秦秋彦一直抱着她,将人裹得严丝合缝,坐在墓碑前。那时候的阳光暖极了,正晌午的日光,丝丝如金织线一般洒下来。天那么蓝,风那么轻……有洁白的云,随风慢慢遨游天际。不担心哪一阵风起就散了,肆意变换形态,好像儿时一抬头看到的那样,心里习惯把它们想象成棉花糖。
秦秋彦在听江妈妈说起江南童年的那些趣事前,觉得熟悉,小孩子总有相仿的心态……其实做女孩子很好,长大了,还是可以被看成公主捧在掌心里。
那个时候他想起儿时的天,儿时的云,儿时街头的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便在想,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是不是也会时而提起来,帮他回家忆那些青葱往事呢?
人都已经散去了,就连秦凉,秦秋彦也让钟庆丰他们带着离开。他要陪江南在这里呆一会儿,当是送江妈妈最后一程。
其实秦秋彦更想江妈妈一旦过了那条奈何桥,就不要再记得他。轮回转世,就算再遇见,也不知道谁是谁。
他对江家这么不好,让所有人多灾多难,心里真是愧疚不已。生命结束了,就终于有了了结,便不想所有人再记起。
这一生所有的不幸,就当是造化弄人罢。
钟庆丰和宋林爱的婚礼没有和离正扬他们一起办。
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的事,宋林爱累得不轻,而且也没有心情筹办喜事。打从Z城回来,店都不想开了,就一直关门歇业。
有的时候甚至想,关掉算了,整天早出晚归,忙得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哪能有时间多陪陪父母?人生如斯短暂,死亡又是突如其来,渐渐经受的事情多了,才越发的心生感慨。
哪里还有心情筹备任何喜事,整天呆在家里不想出门,大多时候就关在房间里睡觉。有的时候帮宋妈妈择菜,洗衣服,拖地板……干那些最为寻常的锁事。以前就算有时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会伸手把妈妈干一点儿的事情。
看着宋妈妈染过发的鬓角仍旧生出灰蒙的一层银发,恍然,她的爸爸妈妈也都老了。
去监狱看望孙青,听方青山说,他已经把江妈妈的死讯告诉她了。一下子便哭了,连话都说不了,呼吸急促困难。
等宋林爱再去,仍旧还是很难过。一问起来,就忍不住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说她出不去,就连江妈妈去世,也没能送她一程。亏江妈妈以往对她那么好……孙青不停的责备自己,说她让江妈妈失望了。
宋林爱安慰她:“不要难过了,阿姨一定理解你。前段时间她住院的时候我一直陪着,她还时不时的跟我提到你。说你虽然坐牢了,可是看着方青山现在那么上进,总算婚姻稳定了,说她比什么都安心,也不用再挂心你的事了……所以,你没能去送她,阿姨她一定不会怪你。等你出来了,再去看她,也不迟。”
孙青低着头,眼泪就一滴一滴的打在手背上。
哽了声,问她:“江南还好吧?是不是很伤心?”
怎么可能不伤心,江南是个看重至亲至爱的人,失去了,就跟在抽她的肋骨一样。
宋林爱叹口气:“她回Z城了,阿姨一下葬,就回去了。呆在这里只会更伤心,肯定要缓一段时间才能回过神来……”
孙青便不再说话了,觉得许多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所以再有不幸传来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接连而至,命运残酷到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留人。
就那样,“砰砰砰”的响动乍开在耳畔,有的时候真希望自己是失聪的,听不到这世上任何的噩耗。
是不是那样……就可以安然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