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上京城冷得异乎寻常,雪虽然是止住了,可路面湿滑结冰,呵出一口气来能立时变成霜雾。
可就是在这样的冷天,裴衍却还立在城门口等着她,季重莲一时间心中既酸楚又感动,不由撩了帘子下了马车。
采秋怕季重莲冻着了,赶忙拿了件灰鼠皮内里带着一圈狐狸毛风帽的大氅给她披上。
裴衍已是快步迎了上来,眸中似有星辰闪耀,在满目苍白中亮得惊人,他一把握住季重莲的手,激动得久久不能成语。
“阿衍!”
季重莲眼眶发红,一手抚掉裴衍发鬓上的露珠,“这么冷的天,何苦要再这里守着,我自会往府上去的。”
裴衍却是摇了摇头,看着季重莲有些内疚道:“原本打算亲自回梁城接你们母女过来的,可皇上这边交待的事情忙不完,我也走不开,只能让你们自己上京,这一路辛苦了!”
季重莲嗔怪道:“两夫妻说这些不是见外了!”
“霜姐儿呢,我去看看她!”
裴衍牵着季重莲的手往马车而去,采秋已经快步撩开了帘子的一角,霜姐儿此刻正窝在琉璃的怀中玩闹着,见着车帘角上亮出一片天光,不止是霜姐儿,几个孩子都好奇地转过了头。
“长风、原野、豆芽……霜姐儿……”
裴衍的目光从几个孩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凝在了霜姐儿的身上。
霜姐儿一身红色棉袄,对襟盘扣上滚了如意纹的黑边,袄上绣着双鱼戏珠的图案,头上已是抓了两个小揪揪,一脸的精神。
车上几人见了裴衍赶忙半曲着身子行了一礼,口中唤道:“见过大人!”
长风和原野愣一愣,随即原野笑着奔了过来,惊喜道:“干爹,干爹!”
“好孩子,还没忘记你干爹!”
裴衍一手揽过了木原野,又对木长风招了招手,笑道:“长风,来干爹这!”
木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低声唤道:“干爹!”
裴衍揉了揉木长风的额头,“这小子怎么还是这般腼腆?”
季重莲的声音在裴衍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长风和原野一直生活在内宅,长于妇人之手,自然就难免带点娇气,如今咱们到了上京城,你有空了也多陪孩子们玩玩,慢慢长了胆子也就有男子汉的阳刚了!”
“啊啾!”
季重莲与裴衍正说着话,豆芽便忍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季重莲这才拍了拍裴衍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回去说,这样撩帘子,冷风往里灌呢,小心孩子们着凉!”
几个孩子身体都不错,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生什么大病,就是豆芽感冒了一次,汤药吃了十多天才好了些,这孩子在娘胎里时体质便弱了些,虽然出生后好好调理了,但到底比不过木家兄弟和霜姐儿。
霜姐儿是生养前在母体里就充足吸收了养分,生养后吃的母乳身体也一直很健康。
木家兄弟更不用说,被安叶使名贵药材都淬了体的,那身子骨比一般的小孩硬朗多了。
裴衍遗憾地看了霜姐儿一眼,霜姐儿并没有主动向他亲近,只是增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他,想到在这里寒暄却是多有不便,他这才将木家兄弟推进了车里,转头对季重莲道:“还是夫人说得对,咱们回府再说!”
“夫人?”
车上车下的人都惊诧地增大了眼,采秋最先反应过来,曲膝一福,笑着恭喜了季重莲一声,“定是大人为夫人请封的诰命下来了!”
季重莲转身看向裴衍,带着一丝惊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裴衍点了点头,笑道:“皇上特批的,只是你还未到上京城,我代你领的旨,就连……就连母亲那厢我也派人送了过去。”
裴衍如今是正二品,自然能为母亲和妻子请封诰命,从前他还是正四品官员时也向上京城里递过折子,可却一直被压了下来。
如今好了,季重莲一封就是二品诰命夫人,那可比从前强上太多了。
“那咱们快回府吧!”
季重莲心中自然欢喜,推着裴衍走在了前面,自己则转身上了马车。
桂英、琉璃与安叶又向季重莲道了声喜,她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把霜姐儿搂在了怀里好一阵亲香。
季重莲在意的并不是诰命夫人这个封号,只是裴衍这般爱重她,她心里自然比吃了蜜还甜。
从前的庸亲王府,也就是现在的忠勇将军府在西大街的西林胡同,因为占地之广,这条街有一半都是属于将军府的。
在上京城里,素有西贵南富东贫北乱之说。
西边的贵人区那是千金也难买的地,在这里安家的无不是世家勋贵,或是握有实权的高官大吏。
南边是富人聚居地,地价虽然比不上西边,但也很是昂贵,那里住着的多是有钱的商贾大户。
东边是普通百姓的居所,有些职位低的京官也会在这里购房买地,上京城毕竟是寸土寸金,能在这里安家置业,不拘大小,那在同阶层中也是极有脸面的事。
北边是各种坊市,又按照了高低贵贱分了不同的区所,比如卖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的“熏桂芳”,卖珍奇古玩文房四宝的“潘家园”,也有汇集了酒楼客栈的“一条坊”,还有小摊小贩,甚至倒卖奴隶的“肆人坊”。
东南西北各区划分得十分明确,自然越往里走越正中的就是皇城。
西林胡同也算是挨近皇城,这边的治安尤其好,马车一驶进这里,季重莲便觉得很是清静,整条大街上最多也就落户六七家人,像他们忠勇将军府就占了半条街的,恐怕也仅此一家了。
皇恩浩荡,也让季重莲心中生起了惶恐,毕竟他们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赐,若哪一天皇上转了性,或许转眼间便能收回这一切。
天威难测啊!
“娘,娘?”
霜姐儿摸了摸季重莲的脸,实在是不懂为什么刚才母亲还是一脸的喜色,转眼间便换成了忧愁,还有那个一脸风霜的大男人,琉璃说那是她爹,为什么她没有印象了呢?
季重莲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笑道:“娘没事!”
霜姐儿已经一岁多了,连她的周岁生日都是在路途中度过的,虽然在客栈里住得稍微简陋了些,但季重莲也依照着这里的习俗让霜姐抓了周。
霜姐儿也是贪心,什么都捂在怀里一会,她似对所有东西都稀奇得很,最后是将一把小算盘和一把小弓给拿在了手里,说什么也不放开了。
桂英当时就在一旁笑道:“霜姐儿长大定是一把管家的好手。”
安叶也跟着点了点头,只是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迟疑道:“太太,不然等着霜姐儿大了些,婢子也教她些功夫,不求多厉害,好歹能够自保,不似一般的女子那么娇弱。”
“这事……到了上京城后我再与大人商量一番,眼下也不急。”
季重莲想了想,却没有立刻答应,她虽然羡慕那些会武功的女侠,但放在自己女儿身上,她又怕霜姐儿吃不了那样的苦,既然要学,就一定是要学好的,若是只学了个半罐水,对霜姐儿可是没有丝毫好处。
到了将军府后,裴衍早让人卸了门槛,马车一路驶了进去,到了二门才停了下来,竟然也走了有半刻钟,可见这座府邸有多大。
早有暖轿在马车外等着,季重莲她们下了马车,立马坐着暖轿往上房而去。
上房烧了地龙,点了火盆,温度一下便升了起来。
裴衍让人先领着朱管事与采秋熟悉了一圈内外院的情况,就让他们自个儿看着安排住处,又带着一身风霜急急地赶回了上房。
季重莲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半旧的蜜合色绣着西蕃莲的通袖长袄,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坐在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前发着呆。
上房有五间正屋,左右各三间厢房。
正屋中间是起居的堂屋,左边最里面那间是他们的寝卧,紫檀木垂花拔步床后隔了个净房,左边第二间房眼下铺成了个暖阁,又用碧纱橱隔了个稍间,摆着张红木八仙桌;右边最里面的房作书房用,右边第二间便是个次间,摆了张云纹四方桌,窗台下有张铺了软垫的罗汉床。
整间房子里的布置季重莲还是满意的,每个房间都有贴了花纸的玻璃窗,白日里光线足够,从外又窥不进去,既亮堂,又拥有自己的私密性。
季重莲身边的几个丫环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服侍完她梳洗后,季重莲便让她们先下去了,只留一个人在屋外守着,收拾妥当了再来换班。
裴衍轻声轻脚地进了屋,径直转进了他们的寝卧,见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季重莲,不禁从身后弯腰卷住了她,灼情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脖颈,“莲儿!”
季重莲身子一颤,红晕一下便爬上了脸颊,晕黄的铜镜里倒映着裴衍挺拔魁梧的身形,自己仿佛一只小鸟一般被他紧搂在了怀里。
“霜姐儿已经累得睡着了,等吃晚膳的时候咱们再叫醒她。”
季重莲用眼神瞟了瞟一旁的木床上的女儿,霜姐儿睡得正香甜,还略微侧了侧身,小小的唇角微微噘了起来,那模样可爱得紧。
这架木床还是他们从梁城带过来的,霜姐儿习惯了睡在小木床上,季重莲抽空还给她缝了许多人偶,又让人做了个圆形的木架子,用绳子系了人偶吊在了霜姐儿头顶,霜姐儿还不会走路,但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抓这些小人偶玩。
“嗯!”
裴衍点了点头,声音闷在季重莲的脖颈间,带着几许*的沙哑,季重莲转头看他时,那一双深邃黑眸中燃烧的火焰便彻底将她给吓着了。
“莲儿,咱们有大半年没在一起了……”
裴衍用鼻尖摩挲着季重莲小巧的鼻头,俩人的双唇不过隔着指宽的距离,一说话那热气便喷在了对方的脸上。
季重莲顿时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脚底像有一股火苗卷了上来,她只觉得热得慌,眼见裴衍又压了过来,不由用双手撑着他的胳膊,羞涩道:“霜姐儿还在一旁呢!”
裴衍看了熟睡的女儿一眼,低声笑道:“你瞧她那样,定是打雷都不会醒的!”说着又将季重莲搂紧了一分,话语中带着一丝乞求和期待,“莲儿,我想你了……”
季重莲退后一步,看着裴衍闪耀如星辰的眼睛,爱怜地在他唇间落下一吻,手臂一勾便将他带上了床榻。
帐幔缓缓垂落,遮住了那一片旖旎。
季重莲来到上京城后,叶家、赵家与钱家最先递了帖子过来,她拿在手上看了看,唇角不觉间便有了笑意。
皇上登基后,这些有从龙之功的大臣自然会有封赏。
叶家度过了难关,叶瑾瑜的父亲从前只是右金吾卫上将军,如今可是统领了整个金吾卫,知道她来到上京城,叶瑾瑜自然巴巴地要来看望她。
第二张帖子是赵家的,季芙蓉要领着赵凌来看望她,对这个大姐姐她当然是欢迎得很。
钱家就是苏小婉的婆家,当年江浙两路的钱学政早已经调往了翰林院,如今是个两袖清风的翰林学士,也好在他文采不错,一直便在翰林院里编撰修书,这次的政变才没有牵连到钱家。
采秋立在一旁看了眼几张帖子,不由笑道:“要不夫人设个宴,将她们一起给请了,也免得眼下还愁着先应了谁的约。”
季重莲想了想,便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只是眼下要过年了,各家都要忙着走礼,也就等过了年后吧,咱们也把府里拾掇拾掇,收拾齐整了再请她们上门也不迟。”
季重莲让人回了帖子,说是年后再约大家聚一聚,可叶瑾瑜却是等不到,收到帖子第二日便登门了,却正好碰到了同时赶来的季芙蓉与赵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