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把话说清楚了。”
季老太太瞪了大太太一眼,眸中暗含警告,她哪有不明白这个媳妇心中想法,只是做伯母惦记着侄女嫁妆,这到哪里都没这个理。
大太太涨得脸都红了,却是吱吱唔唔,半晌才憋出一个理由来,“那林森家可信不可信?我只是怕五丫头被人给骗了去!”
“明惠倒是与我说过林森这家人,季家也呆了许多年,若不是可信,这次回上京我也不会派他们跟着。”
季老太太淡淡地扫了大太太一眼,就这样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还想来争个什么劲!
“可……可是……”
大太太还想说什么,季芙蓉已是扯了扯她衣袖,满脸尴尬道:“母亲,五妹妹想自己理事那也是应当,横竖是四伯母留给她,您心意到了就好,五妹妹自然会心里感激,其他就大可不必了。”
大太太颓丧地耸了耸肩,整个人像骤然泄气皮球,好似有满心怨愤无处发泄似,再看向季重莲目光便复杂极了。
季老太太叹了一声,大太太人还是不错,就是小家子气了些,这眼界也太窄了,难成大气!
“今儿个正巧说到这里,我也交待你个事。”
以免大太太就此不振,季老太太便安排了她一个差事,“如今沈氏嫁妆可还锁四房那个小库里?你空了待人去清点清点,若是没什么差池便封了库房,将钥匙给收回来,这东西将来可是要留给五丫头和宇哥儿,我这把老骨头没闭眼之前还能给他们姐弟俩看着!”
“是。”
大太太苦着一张脸应下了,季老太太给活计也是不讨喜,谁不知道四房小库房钥匙如今柳姨娘手里握着,铺面是可以生钱东西所以她才指着,但沈氏留给季重莲姐弟其他嫁妆可是死物,她没有打一点主意,这个她还能拎得清,老太太派她去做这事,也有敲打警告意味。
罢了,这里受憋屈,她总有办法柳姨娘身上找回来!
大太太想到这里,不由重重握了握拳头。
“谢谢祖母,有劳大伯母了!”
这可是意外之喜,季重莲赶忙笑着道了谢,季芙蓉把她给扶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人小鬼大丫头,我果然没看错,起初上京时还捂得严不透风,竟然连我也给瞒过去了。”
“那时也没想好,不是还要看行情嘛,我也是让林森家做了一番调查,后才决定。”
季重莲揉了揉额头,俏皮地嘟起了唇。
气氛一时之间活络了起来,大太太看着正是时机,又有季重莲这里,季老太太就算要发火,恐怕看小辈面子上也要给她留几分颜面。
大太太眼珠子一转,便笑着道:“正好我也有件喜事要禀报给老太太知道。”
大太太说着话已是将季芙蓉一把拉了过来,季芙蓉顿时有些忐忑地望了季老太太一眼,这才转向大太太道:“母亲,今日这般高兴,不若改天再……”
“改什么天,我就是看着五丫头也这里,这事她也不是知道吗?说给老太太听听,咱们也一道乐乐。”
大太太目光扫向了季重莲,她心下一滞暗道不好,这大太太刚才吃了亏,眼下就想要她身上找回来了,这话里话外不是一同拖她下水意思?
天地良心,她不过拿回自己应得东西也要受人忌恨,大太太这份暗示和威胁来得太没道理了,她索性当没有接受到,兀自将头撇向了一旁。
大太太脸色僵了僵,暗暗咬了咬牙,没想到季重莲竟然不买她帐?!
季老太太目光左右扫了扫,这才沉下了脸色,“究竟是什么好事?连五丫头都知道事,我却不知?”
“祖母!”
季芙蓉倏地一下便跪了地上,纤弱肩膀隐隐颤抖着,话还未说出口,两行清泪便已流下,滴打磨光滑青石板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深深浅浅水渍。
季重莲刚刚站起来,此刻也跟着跪下,低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大太太气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旁喝斥道:“明明是天大喜事,你们一个两个是什么意思,非要给老太太触霉头不是?”
季老太太眯了眯眸子,目光转向了大太太,唇角一扯,轻哼一声道:“究竟是什么天大喜事,你且说说看!”
“这不就是……”
大太太扯着手中绫帕,这个时候偏偏有些说不出口了。
明明是想让季重莲帮把手,这丫头此刻却像个锯了嘴葫芦,连季芙蓉都不站她这一边,大太太气得直咬牙。
“不就是什么?”
季老太太声音渐沉,目光扫过跪着俩人,“什么喜事值得俩个丫头惭愧地像赎罪一般跪我跟前?还有你这个做长辈,到底是怎么看顾下面小辈?莫非真让她们受了委屈不成?”
“哎哟,老太太可真是冤枉我了!”
大太太一甩绫帕,竟是带了几分哭腔,走近了几分轻轻踢了季芙蓉一脚,借着绫帕遮掩,不断地给她使着眼色。
“祖母不要怪罪母亲!”
季芙蓉一抹眼泪,重重地给季老太太磕了头,再抬起时额头已是红了一片,“孙女只是觉得对不住祖母,祖母这般用心操劳,孙女却是……”
季芙蓉说到这里,又是泪眼蒙蒙,季老太太看着心疼不已,偏偏又不能显出急切来,她身子向后一倒靠了弹墨引枕上,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五丫头,你说!一次给说圆范了,省得我猜来猜去地担心!”
“是,祖母。”
季重莲瞄了一眼大太太紧绷脸色,旁边季芙蓉又是泫然欲泣之姿,她叹了一声,终是开口道:“大伯母上京为大姐姐定下了一门亲事,是东阳伯家三房嫡子。”
“东阳伯家?”
季老太太脸色一变,原本已经歪下去身子竟然是一瞬间坐直了,一掌拍软榻上梨花木小几上,冷笑道:“好啊,你这个做母亲果然是好得很啊!”
怪不得大太太回上京之前显得有些神神秘秘,季老太太总觉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原来是做了这般打算。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反意,大太太全身一颤,双腿一软便跪了季老太太跟前,咬唇道:“媳妇不敢擅自决定,这事也是同老爷商量过,他也是允了……”
“东阳伯家……那样勋贵之家,他们如何瞧得上咱们?!”
季老太太怒极反笑,猛地站了起来,那伸出手指都戳了大太太额头,她连忙闪身避过,一边抢着话道:“许是看上了芙儿外祖家得势,老爷詹事府不也是兢兢业业,老太太,咱们芙儿并不比其他姑娘差,怎么就配不上东阳伯家了?”
“你们夫妻都打算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
季老太太沉沉地闭上了眼,只是胸口喘气不定,下面跪着人自然大气都不敢出,半晌后,才听老太太声音幽幽响起,竟然带了一丝少见疲惫与沧桑,“既然拖到如今才告诉我,只怕这亲事早已经定下了吧?”
季芙蓉嘤嘤地哭了起来,死咬着唇,只一声一声地磕着头,口中含糊地念道:“孙女不孝……不孝……”
大太太抹了把头上细汗,忙点头道:“定下了,只等年后芙儿及笄便嫁过去,这嫁妆媳妇上京也置办了不少,老太太不用操心了!”
“哈哈哈!”
季老太太突然笑了起来,目光含着一丝轻蔑地扫向了大太太,“有你们这样父母为她操持,我这老婆子还用忙个什么劲?!”
“祖母!”
季重莲膝行了几步到季老太太跟前,扯着她暗青色裙摆,眼泪也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她可还记得季老太太与季明惠说起季芙蓉婚事时那满脸期盼,老太太是真想给孙女挑个合心意夫婿,可这一切全被大太太自以为是给打乱了去。
季芙蓉今后嫁到东阳伯家,或许真是喜忧掺半祸福难料了。
季重莲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悲凉,不管她再如何努力,这个时代嫁人便是女人一辈子事,若是嫁得好嫁得顺心,那尚且有几年安稳日子好过,以后只待生下自己孩子,守着孩子过活便罢,什么夫妻恩爱白头到老,这些她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代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边大老爷季明德看着这般中正人,身边不也还有个洪姨娘吗?
这还是大太太主动给开了脸抬了妾,不为丈夫纳妾女人那就是不贤惠,想想多么可笑!
这样婚姻制度下,又怎么能求得个一心一意对你人?
只看自己身边这些人,季重莲便已经想透了,如今她也不指望了,将来婚事全凭老太太给她做主,只要还凑和,那就这样过下去吧。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好好静静!”
这次季老太太连手都没有抬,只是静静地转过了头去。
季重莲搀起了哽咽着季芙蓉,大太太也走了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便拉着季芙蓉先行离去了。
就要拐过雕着岁寒三友紫檀木屏风时,季重莲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季老太太微仰着头,全身隐隐颤抖,一颗清泪却是顺着脸颊滑落,却被她一抬手飞地抹去,地只让人觉着是眼花罢了。
季老太太这次是真地伤心了。
季重莲咬了咬唇,终究是红着眼眶无声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