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醉桥眉头紧锁。
大昭朝去年底时候易帝,说来也巧,就数月之前,西廷王朝也发生了一次王权变。只是比起大昭,这变却浸染着血色残酷。西廷老汗王有三子,大王子与二王子俱是鹰派铁血人物,与大昭多年争战,和这两位野心勃勃王子推波助澜不无关系。除了觊觎大昭,这两人于王位暗中也从未停过较量。年初老汗王病去,按照国礼由大王子承位。大汗探听到自己弟弟凭了岳家克离王族支持,暗中对己不利,岂会容他得逞?借了一场宫宴酒水中暗中下毒,数日之后,二王子咯血而亡。王妃愤而唆动克离王族之人起兵,一场内乱之后,汗被乱兵戗于刀下,王室共举老汗王三子利丹继位成汗王。
据密探回报,老汗王三子利丹生性温和,早些年大昭与西廷交恶之时,他与自己两个手握实权兄长所持政见不同,因而一直半退居于自己属地之中。如今由他继了汗位,于大昭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刚上个月时,谢醉桥曾接到金京过来秘旨,命他注意西廷王都举动。今日那缁衣少年,虽说得一口流利汉话,只谢醉桥凭了自己直觉,断定他十之**会和西廷王室有关。
利丹儿子当中,除了世子少烈已十八岁,次子和幼子都不过十岁出头。难道那少年便是世子少烈?若是话,他今日先是偷越边境挑衅自己,继而劫走自己妹妹,背后动机不过两个,一是西廷汗王授意,二是他个人所为。
以谢醉桥判断,应是后者居多。
“去驿馆!”
谢醉桥吩咐了一句,当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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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神节会也是西廷人重大节日,早小半个月前,西廷便派了使节带商队过来。谢醉桥把这看作是西廷汗对大昭示善举动,将使节安排住驿馆之中,以礼相待,互赠礼物。
使节名安都,熟知大昭礼仪,精通汉话。从前两国议和之时,他便参与其中,出了不少力气。此番西廷朝中刚历过大变,他被派遣而来,临行前曾被汗秘密诏去谈话,命他过来之时,量探听下大昭口风。
大昭与西廷俱是帝即位,此时难免存了相互试探之心。安都身负王命而来,他自然晓得这谢州牧乃大昭帝心腹之臣,不敢怠慢,与他盘桓数日,只期间任他费心思拐弯抹角,却听不出半点口风。今早被邀了一道去参加开节之会,赫然竟见到了世子少烈,大吃一惊。
说起来,这位世子虽然年少,但西廷王都煊城,却也是赫赫有名人物。老汗王尚世时,他父亲几个兄弟中虽不起眼,生母王妃亦早早故去,只他却因了自小敏慧骁勇而深得老汗王喜爱。三年前西廷与大昭后之战时,他当时年纪还不到十五,便闯入王帐请求上阵,被老汗王拦下了。后西廷军队被谢南锦父子打退,老汗王深感力不从心,便从了朝中温和派言论,与大昭议和。如今利丹继了汗位,派安都来云城时,世子曾请求一道前来。利丹汗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对数年前西廷战败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怕他年少气盛要寻事,不予许可。故而今早他骤见世子少烈,自然吃惊不小,立刻便猜到他必定是瞒了利丹汗偷偷跑来。因了事关重大,所以当时也不敢出声,等到散了之后匆匆再去找时,又哪里寻得到他人?本就忐忑了一天,待到了傍晚时分,竟听闻州牧大人妹子走丢,找遍了附近也未见人。忆及早上那一幕,他凭了直觉,立刻便联想到世子少烈,哪里还睡得着。此刻已夜深,突然又听到谢醉桥竟找了过来,心中咯噔一下,忙整了衣冠迎出去。
谢醉桥见了安都,并无客套,径直便问道:“今早那向我生事少年,大人可认识?”
安都抹了下额头汗,赔笑道:“谢大人说笑了,那人我并不认得。”
谢醉桥凝视他片刻,忽然微微笑道:“既不是,那我便放心了。方才有人来报,道那少年窥探我城中军机重地,被抓了起来。我心想那少年乃是贵国之人,故而先来向你通报一声。大人既不认识,我便放心了。这就告辞。”说罢起身欲辞。
安都大惊失色,忙上前拦住。
谢醉桥见他脸涨得通红,话却说不出来,道:“大人若是有话,便只管讲。谢某虽不才,只也分得出轻重缓急。不管何事,总有解决之道。”
安都知他年纪虽轻,行事却少见稳重,这才长叹一声,无奈道:“谢大人方才所提那少年,不是别人,乃是汗王世子!此番我受遣而来,汗王并未准他同行。他何以竟会去窥探军机重地?此一来,绝非我汗王之意,二来,莫非是有所误会?还望谢大人明察!”
谢醉桥双拳已捏紧,道:“安都大人,我实话与你说了,贵国世子并未去窥探我军机之地,只不过……”他顿了下,
冷冷道,“我妹子丢了,你想必也知道。我人寻遍了附近之地也不见。方才听两国交界荥水侧一处军士来报,道隐约仿佛见一马涉浅滩入了贵国国境。那马奔跑太,军士阻拦不及,故我怀疑与世子有关。本想派人越境去寻,后想了下,还是先知照大人一声好,这才寻了过来。还请大人这就领我一道入境去寻下。”
天气炎热,安都后背冷汗却涔涔而出。
利丹汗一直颇喜大昭文化,从前尚为王子之时,王府中请了汉人西席教导诸子。如今登上汗位,一来体恤子民连年征战之苦,而来,他本人也有意与大昭真正交好,这才派了他来探路。不想正这关头,世子先是挑衅谢醉桥先,后又被怀疑做出这样举动。若真属实,万一这谢家小姐有何变故,到时只怕真会惹出纠纷。
安都抬头,见谢醉桥盯着自己,一脸阴沉,晓得事关重大,不敢再怠慢,立刻道:“谢大人放心,我这就随你去寻。”
***
明瑜哄了一双儿女去睡了,又劝了江夔也去休息,自己才与春鸢一道熬夜等到天亮,听下人回报,说谢大人回府。急忙迎了过去相询,见谢醉桥一脸疲倦,身后并不见谢静竹,心便凉了,鼓足勇气才颤抖发声:“静竹……”
谢醉桥摇了摇头,一语不发。
明瑜只觉耳鼓里嗡嗡作响,若非谢醉桥及时扶住,只怕已是摔了下去,定了下神,眼泪已是止不住滚了出来,哽咽道:“她到底……如何了……”
谢醉桥见她一张脸青白,晓得必定是因了担心,昨夜一宿未睡,柔声道:“阿瑜你莫担心,人还找,静竹一定会没事。”
明瑜已不能成言,只紧紧攥住丈夫衣袖,靠他身上默默流泪。
“大人!夫人!姑娘回来了!”
谢醉桥正低声安慰明瑜,门被人咣当一声撞开,竟是高峻,也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一脸狂喜。
谢醉桥与明瑜对望一眼,猛地往外而去,果然见谢静竹正站门口。身上昨日那套衣衫完好,虽脸容稍显疲乏,却正望着自己兄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