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无事,谢醉桥手执一卷,正闲坐竹亭里煮茶待沸,忽见丁婆急急过来道:“公子,来了个跟画里走出来般姑娘,说要见你!”
谢醉桥一怔,那丁婆已是自顾从头到脚比划起来了:“粉白脸,红滴滴一张小嘴儿,眼睛水灵灵就跟会说话似。()不过是个半大姑娘就这般了,这往后成大姑娘了还不成天仙……”
“说姓阮!”
丁婆一拍额头,后补了一句。
谢醉桥心微微一跳,本还面上带笑听,此刻却猛地把手上书卷丢椅上,掉地上也未来得及拣,几步便从亭阶上跨下,匆匆迎了上去,心中渐渐浮上了丝喜悦。
他叫人借铭柔名给明瑜送去那信,本是怕她久等心焦,报个平安而已,当时也未多想别。只今早被杜若秋一句话提醒,心底里竟也忽然仿佛多了丝什么,自早到此刻便都未离开过瑜园一步。
谢醉桥刚绕过那一丛竹,便见到一碧翠侧影,她正微微俯身池边看鱼,听见自己脚步声,站直了身子转过来。还是记忆中那双明亮眼,乌黑发鬓之上不小心沾了一片棣棠上飘下金黄花瓣。绿腰纤纤,笑容浅浅,人正如她头顶那棣棠,殷殷绽放。
谢醉桥这一刻忽然有些心跳感觉,迟疑了下,停她十几步之外甬道上。
明瑜朝他走了几步,待靠近些,端端正正见礼。谢醉桥看见沾发鬓上那片金瓣随她低头悄悄滑落,跌到她一侧肩上,又飘落地。
明瑜道:“今早收到了消息,实万分欢欣,若不亲自过来道谢,心中委实难安。前次就蒙公子相助,此次公子涉险相助,是高情厚义,便是大恩也不为过,我却无以为报,唯愿公子福禧双全,岁岁祺安。”说着又是深深一礼。
她说这话时候,心中早已是下了决心。既然外祖寿缘可以扭转,那么此刻眼前这个或许会英年早逝年轻人,只要能够,她也一定会己所能地去帮助他扭转命运,就如同她希望荣荫堂可以免于倾覆愿望一样。
谢醉桥未料到她会这般郑重其事,反倒有些发窘,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微微咳了一声,这才道:“前次不过是举手之劳,此次也非我功劳,都是借了旁人之力,只是个中详情不便对阮姑娘透漏而已,阮姑娘千万莫要挂怀。”
明瑜晓得他说那人是谁,听他说不便透漏,自然不会追问,便看向他笑道:“毕竟是谢公子愿意出手先,此恩我必会铭记心。”
一阵风过,掠起谢醉桥青衫袍角微微拂动,耳边是竹叶过风发出轻微沙沙响声,觉四周空宁一片。明瑜见他望着自己默然不语,停了下,又道,“我那杜姐姐……”
“她就后阁中,早上还说想见你。我带你去。”
谢醉桥猝然转身,往杜若秋所住屋子去,就竹丛头后罩房中。
杜若秋晓得自己不宜露面,一步路也不敢多走,一直留房中。忽见明瑜被谢醉桥带了过来,惊喜万分,上前便要下跪,被明瑜扶住起来。谢醉桥悄悄退了出去。
杜若秋情绪一时失控,哽咽不成言。明瑜劝住了,渐渐问清了那夜发生事,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惊疑。庆幸是她并未如自己所料那般横遭折辱,惊疑却是那三皇子居心。原本自己以为一场荒淫无耻,如今却发现透出些诡谲疑云。她虽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缘由,只也隐隐晓得必定与皇家纷争脱不了干系。
前世之惨痛,她如今想起还是心惊肉跳。这一世大愿,就是自己一家人平安过老;大不愿,就是与这些皇家之人扯上干系。偏偏老天不从人愿,来了这么一场意外。本不愿得罪该当求好人,如今却不知道是否因了这场暗地纷争而将荣荫堂入了心?自己之前虽百般用心避免,只那三皇子若真知道了此事乃是因自己一封信而起,只怕比起前世因了接待不慎招致得罪要严重百倍。
“姑娘放心,我起先存了拼死之意,怕连累老爷,从头到尾都未提及荣荫堂一字。”
杜若秋见她眉尖略蹙,急忙道。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从自己决定要瞒着父母向谢醉桥求助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或许会开罪未来皇帝这一后果。
“我晓得。杜姐姐高风亮节,我极是钦佩。顾选已经晓得姐姐平安,托我传话给姐姐,说不管姐姐如何了,他都必定不会辜负。”
明瑜展颜笑道,想那顾选说这话时,大约也与自己想法一样,以为杜若秋必已遭了摧折,说话却仍这般掷地有声,也算是真心难得了。
杜若秋果然极是激动,眼中又泫然欲滴。明瑜忙又好生劝了几句,叫她暂且先此安心过几日,待风声过去再另行安排。杜若秋道:“多谢姑娘。谢公子亦是极宽厚人。恩情无以为报,惟愿来世结草衔环。”
明瑜笑而不语,叫她不用相送,自己沿着来时之路慢慢踱出。
前世今生,今生来世。自己之所以这般涉险救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前世里她父女对自己母亲所结下那桩善缘?此生不望来世,惟愿良善之人俱能平安过老,这便足够。
谢醉桥一直候门外几十步外甬道之上。听大不清屋里人说什么,只偶尔听到几声随风送来女子说话之声,如金铃摇曳,玉佩叮咚,忽见她从沿阶处现身,四目相视,明瑜已是笑道:“多谢公子仗义收容杜姐姐,明瑜不胜感激。叨扰多时,这就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