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几个回了荣荫堂,待江氏换了衣物躺下去消乏后,明瑜与明珮便一道归自己院子,走到那漪绿楼和问翠楼分岔之处时,明瑜叫丫头们都停了脚,自己牵住明珮手到了边上水池一道曲廊旁。()其时初冬暖阳斜斜照来,幽绿水面上铺洒开半池金光,几尾肥硕锦鳞正簇拥着浮上水面,张口争相吞吐漂着一片菊瓣,搅得水面啵啵有声。
“阿姐……”
明珮见明瑜似是有话要说样子,低低叫了声她,略微不安地望了过去。原来她方才一时兴起,收不住口,江氏面前卖弄,说得仿佛那两位小姐全是因了自己脸面才这般缘故,虽满足了虚荣心,只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忐忑,以为她此时终于要教训自己了。
明瑜嗯了一声,望着被那几尾锦鳞搅出水纹,道:“今早那边时候,你可注意到千总家吴小姐了吗?”
明珮听她开口,说只是这个,暗自松了口气,“嗤”一声笑起来道:“自然。满屋子人,就数她会奉承,我瞧她那两位小姐面前,竟是一副恨不得拿脸去贴屁股样子。”
明珮说完,突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雅,急忙闭了口。
明瑜微微一笑,眼睛转向了明珮道:“你瞧那两位小姐可有领情?”
明珮嘴唇一翘,讥道:“将军府小姐倒还罢了,我瞧那侯府里裴小姐,到了后来吴香蓉与她说话之时,她却连眼角风都不扫她一下,丢下她一人怪没趣。”
明瑜点头道:“极是。可见一味把别人看得高,非但达不到讨好目,不定对方眼里,反倒凭空添了几分厌恶轻视。我们家行商,门第虽不及那些官家,讲求也是和气生财,只与人相交之时,也用不着妄自菲薄,自觉那些人面前低人一等。旁人若已存了门第之见,瞧你不起,你便是把自己看成泥般地小意讨好,他也绝不会因了你态度而多看你一眼;旁人若是个以人论友,见了这等只会逢迎人,他又会作何想法?只怕原本就算有交好之心,也会兴趣全无。所以与人相交,贵既不曲意奉承,也不自高自大,而是放开心怀,到自己礼节,不卑不亢,如此就算交友不成,也不会叫人轻看了去。”
明珮立刻就晓得明瑜说这一番话意思了,想起自己今日那两个贵小姐面前确实有些刻意放低身段举动,脸微微发热,双手绞着身前一条裙带,低头不语。
明瑜伸手轻轻抚了下她被风吹得有些散乱额发,笑道:“姐姐突然跟你说这些,并无它意,只是看了早上吴家小姐没趣样子,心有感触,这才想了起来跟你说下,就当是我们姐妹共勉。”
明珮微微抬头,见明瑜含笑望着自己,眼眸诚挚,并无半分讥嘲意思。她本也是个机灵人,只是平日性子浮躁小气了些,今日乍见京中来贵族之女,一时欣羡,这才刻意想要逢迎。此时被明瑜点醒,自己今日若非恰好有这姐姐缘故,只怕也早被人背地里耻笑了去。如此一想,脸增了几分热,低声道:“多谢阿姐指点,我晓得了。”
明瑜点了下头,这才回头扬声叫明珮身边大丫头又春带了她回去歇息,自己也往漪绿楼去。
她方才那一番话,说与明珮一道共勉,其实也并非全只是为了顾她颜面才口头这般说说而已。人若目中无你,你又何必为求对方一顾而曲己迎合。这个道理,实是她耗了从前一生年华,到了后才悟出来,便说是锥心泣血也不为过。只盼如今明珮能真晓得这道理,往后路也走得多些顺当。
明瑜回了漪绿楼,换去做客衣裳,刚喝口茶,忽听见耳边传来吱扭一声,仿似木门打开,接着便是三声“蓬蓬”击鼓。回头循声望去,见靠北墙铁梨多宝格上竟多了座一尺见高崭琉璃沙钟,底部红漆木座上精雕着缠枝芙蓉,刚此时正申时,上壶中沙被漏,木座上方匣盒处竟弹开了两扇小门,从里面迈出个木雕胖娃娃,腰间悬了一鼓,方才那击鼓之声便是木娃娃挥动手中棒槌击打所发。待鼓声歇后,木娃娃退回匣中,木门随之而闭,而那琉璃漏也不用人翻,竟自个倒了个个,均匀地又漏起了细沙,整个机括精巧异常。
明瑜咦了声,听见响动春鸢乔琴也进了房,与明瑜一道到了近前细看,啧啧称叹不已。明瑜端详片刻,笑问早间未跟出去小丫头丹蓝和雨青道:“刚一早出去还不见这东西,这会儿哪里冒出来?”
丹蓝笑嘻嘻道:“来杜若秋送过来。这东西可有趣了,竟会照着辰点自个开门让那胖娃娃敲鼓。我一早就数着,见每个辰点敲点数都各不相同。方才正申时,敲了三下。有了这宝贝,往后不用看刻点,光听声就晓得是什么时辰了。晚间怕吵话,只要扳下底座后那横条,小人便不动了。”
明瑜哦了一声,笑道:“果然有趣。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这等妙物。”
“叫她过来问下不就知道了。”
丹蓝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往出了房门往楼下去了。没片刻,见杜若秋匆匆跟了她进来,看见明瑜,急忙见礼。
“这沙钟倒是有趣得紧,不但自个能翻漏,连门都能打开,还会从里面蹦出个能打鼓小人。”
明瑜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