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柔正廊上翘首等着,瞧见明瑜过来了,立刻迎上来,亲亲热热挽住了手笑道:“姐姐可来了。好几个月没见,怪想。”
铭柔是谢夫人嫡出女儿,比明瑜小两个月,两人因了母亲相交,所以这几年时常一起。她性子直爽,明瑜一直与她处得不错,也算是手帕之交了。
明瑜一笑,应了几句便与明珮一道随她进去屋子里。定了下心神,抬眼果然瞧见里面已经有另两个女孩了,年纪比自己小些,与明珮相仿。一个有些瘦弱,脸色苍白,乌黑一双大眼睛,尖尖下巴,穿一身象牙白袄,领口袖口绣了几朵银白色云霏纹样,全身素净,只头上戴了朵白色小绒花,知道是将军府上小姐谢静竹。
明瑜前世嫁入金京后,大多时间都是深居简出,所以这将军府与侯府虽有亲眷关系,只那边人她并不熟,偶尔听闻一些消息而已,与谢静竹自然谈不上有往来,差不多算是陌生人。裴文莹却不一样,定睛望去,见此时她穿身鹅黄袄裙,额前覆了束整齐刘海,项上挂一个金色玲珑璎珞圈,映得肤如凝脂,眼眸晶灿。此时嘴唇微微抿起,年纪虽还小,眉目间却已带了些傲气。
这神情,与她兄长、自己前世丈夫裴泰之,果然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一般。
明瑜暗叹口气,面上却是现出了笑,随了谢铭柔站定,听她为自己和明珮向这两位京中来出自将侯之门小姐作介绍。
“她就是我前些日里时常给你们提起阮家姐姐。文莹,前几日你读到极喜欢那几首诗,就是阮家姐姐从前菱舟诗社聚会时作。她可是我们江南有名才女,可巧今天就来了,大家正好可以讨教下。”
谢静竹那张小脸上起先还带了丝淡淡哀愁神色,被谢铭柔这么一说,睁着双黑白分明眼睛,有些好奇地看了下她,叫了声“阮姐姐”,裴文莹却不说话,坐着也不动,只是抬眼稍稍打量了下明瑜。
荣荫堂虽富甲天下,只并无功名身,官宦人家眼中,地位也不过是比寻常百姓稍好些而已。以裴文莹出身和那孤傲性子,对第一次见面富商之女存这般态度也是所难免。明瑜自然不会意,只是见明珮她两个面前有些唯唯诺诺样子,便微微拉了下她袖子,示意她坐到边上一张空椅上,这才朝那两个女孩微微点头,笑道:“不要信铭柔,她是往我面上贴金。不过都是绞脑汁才勉力拼凑出来,如今恨不得都销了去,自己不忍再看了。”
谢铭柔咯咯笑了起来道:“阮姐姐你自谦做什么,好就是好,若是不好,脖子上架了刀我也不会说你好。”
明瑜从前与谢铭柔到对方家中做客时,都有互相赠送闺中小礼物习惯。今日过来之时,不知道多出了两个小姐,所以只预备了一个荷包。那荷包是她从自己从前做好里面精心挑选出来,松石绿缎子上绣了两只嵌了五色珠片蝴蝶,里面放了枚从前广州地掌柜过年报账时捎来用南洋产顶级粉红珍珠做成压发簪子,极是精致。现见人有三位,荷包只备了一个,便也没有拿出来,不想让话题再围着自己打转,便转向了谢静竹,问起她这里要留多久。见她说到因了母亲病去,自己要和兄长一道此守孝三年,眼圈便红了起来,心中也是一阵恻隐。这女孩虽是将军府上贵女,只这般年纪便没了母亲,也实是可怜。
谢铭柔笑道:“巴不得你们住久些,我也好多些伴。这江州城大了,各色各样人和事都有,你住久了就晓得,保管不比你京里没趣。我就晓得城北有个人,明明是个老爷,却偏偏悭吝无比。每天下饭喜用油煎豆。他到全城卖这豆子铺子都买了个遍,买过来一颗一颗地数。买了几次,晓得有个铺子卖出一文钱豆子比人家要多那么几颗,于是每天专门叫家奴走大老远路去那铺子里买。你说好笑不好笑?刚上个月,他家靠河边一溜十多家铺面遭了火灾,烧个精光,心痛得他要跳河。这可真是怕什么老天偏偏就给你来什么……”
谢铭柔叽叽咕咕地说着,乐不可支。谢静竹从前没听过这样掌故,被吸引了注意力,不时插问几句,面上悲戚之色渐渐淡了些,连边上本一直端着小脸裴文莹也听得有些入神,笑了好几次。
“叫阮姐姐说故事吧,她看书多,什么都知道,比我讲得有趣。”
谢铭柔讲完了这油煎豆掌故,又挖空心思说了另个本地笑话,见谢静竹嚷着还要听,急忙把明瑜拉了出来,明瑜见推不过,空坐着也是大眼瞪小眼地甚是无趣,便讲了几个从家中从珍馆藏书中一本海外风物志上所读到见闻。
谢静竹与裴文莹虽出身于高贵门第,自小家也跟从先生读书习字,所学却大多是些女诫女命孝女经之类,裴文莹有些才气,只也多读了几本诗词赋论而已。不像明瑜,因了阮父宠爱不拘着她,前世里养成了浪漫自由个性,从识字起到出嫁前十几年间,从珍馆里藏书任由她翻看,见识自然比寻常人高出了一等。她口齿清楚,嗓音又动听,讲得惟妙惟肖,直把几个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连边上丫鬟们也舍不得离开,渐渐围了过来竖着耳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