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守城四》
北地初冬,凌厉的寒风呼啸而来,催马狂奔中,唐离身上的白衫迎风而起,烈烈抖动之中,胸前那朵鲜血染成的梅花似是活了一般,天愈寒,风愈疾,而怒放愈盛。
唐朝官署乃是以宏大轩敞著称,纵然凌州这样的边地州府也不例外,府衙的设置一分为二,后面乃是主官的休憩家居之所,而前面的部分则是料理州事的所在。
一路驰马到了凌州府衙,刚进了前院大门,唐离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忙乱声,走近几步看时,见前面那连排的公事房中,许多小吏如乱头苍蝇一般穿出穿进,连带着口中呼喝个不停。
“本州别驾上月丁忧出缺,吏部新调派的人选还不曾到任;长史大人是个酒迷糊,一个月里难得有几天清醒!”,陪着唐离向里间走去的鲁参军脸上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道:“唯一可堪大用的司马参军昨天上午上城时又不幸身中流矢而亡,所以如今的府衙之内已经没了能支撑场面的人物,郑公子,这边走!”。
一路走进原别驾占用的那间大公事房,鲁参军叫过一个杂役召集来所有的办事吏员后,也没有半句客套寒暄,直接介绍了唐离的身份及来意。
州城被围,城外数万吐蕃军如狼似虎的连连攻城不停,这些吏员们也都忙翻了天,因守城关系到自己及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是以这些人并不反对有人来掌总体调战事支应之事。但见来人竟是个年不满弱冠的少年,一时心下却不免惴惴,想着这是李光弼忙昏了头才会做出这么个糊涂决定。只因这即是兵马使大人地将令,而荥阳郑氏的名头及唐离本人的风仪也尽能唬的住人,所以那些长期沉沦下僚的吏员们倒也没有多做刁难,只是脸上的不以外然之意却明显的很。
“战事紧急,客套话就不多说了!”。鲁参军刚一介绍完,唐离便踏前一步。置身于众人之前道:“如今之情势诸人也都深知了,城外六万吐蕃虎狼之师誓为破城而来,而本州现有军力不及其六一之数,当此之时凌州破城可谓只在呼吸顷刻之间,吐蕃人凶残成性,每至我唐地不仅抢掠财物,且大肆杀戮老弱而掳掠壮盛为其奴隶。如此形势之下,我等虽欲降城而不可得,所余者,唯血战一途而已!”。
开门见山,眼前地形势摆出来,且将后路直接堵死,严峻的现实顿时让这些满脸不以为然神色地吏员们神情一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离身上。
“敌强我弱。如欲血战则我合城军民必须戮力同心方可绝地求胜!战事紧急,从即刻起,凌州城内以军令治民政”,言至此处,唐离缓缓拔出腰间染血的长剑,目光一一扫过身前的吏员道:“来此之前。某已向兵马使大人立军令状,州军守城之时,若有一样物资供应不足,支应不急,则某自领军法受死。现在于尔等同样如此,若因后勤不继耽误守城,则某死之前,尔等也不用再活了!”,形势紧急,唐离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使用怀柔手段来笼络这些吏员。但又要靠这些人来办事,一路行来。思虑良久的他最终采用了这种树李光弼为大旗,以军法生死为辅助的出场方式,虽然如此以来少不得令人反感,且要被骂做小人得志,且久而久之恐有反弹之虞,但当此之时,一切以守城为先的唐离也顾忌不得太多了。
配合着唐离地动作,那两名随行而来的护卫也同时拔出腰间战刀,三人俱都是刚从厮杀场上下来,身上血迹都还未干,是以虽然人少,但这一同步动作之下,倒也杀气凛然,让那些刚刚还有不屑之意的吏员们全身一震。
亲眼目睹这一切后,鲁参军原本悬着的心稍稍一松,及至他见到唐离开始井井有条分派那些吏员之后,他那颗心算是彻底落到了实处。此时,在他的眼中,这个“郑离”再不是徒有一腔血气之勇的世家公子哥儿,而是一个绝佳的后勤官儿。
原来,唐离在分派这些吏员任务时,完全打破了他们乱糟糟纠缠不清的情形。采取地人各其事,人各其地。承担滚木供应的吏员只负责滚木之事,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俱都与其无关,同理,若滚木的供应出现问题,则此吏员需承担全部的责任。而在这些分项的吏员之外,其他地那些人则被划地而用。整个凌州城此时被划分成大小近似的数十片,每一吏员负责其中之一,负责落实分项吏员提出的供应要求。一地不足额,则负责此地的吏员承担全部的军法责任,如此以来,则人专其事,人专其地,既能使责任到人,又能使这些心无旁骛的吏员熟能生巧之下挥出更大的作用。至于唐离自己,只需体调全局即可。
正所谓“任你官清似水,也难逃我吏滑如油”,这些府衙中的刀笔吏最是一等一欺上瞒下,观望形势的好手。只是唐离亮相之初既祭起“军法”大旗,此时这番安排又滴水不漏,责任到人容不得他们有半点推诿退让的余地,是以这些吏员们对唐离是又骂又怕,只是无论是恨,还是怕,甚或心中骂不绝口,总之初见时地轻视是早已消失无踪了。
眼见这些领了紧急任务地吏员乱纷纷作鸟兽散,唐离一笑间转身看向那两个凑上前来的吏员。
这两个吏员都是三十多岁年纪,只一个黑瘦地可怜,而另一个却是白白胖胖如富家翁,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看着还真是惹人噱。
见唐离转了过来,那个瘦子先自上前一步道:“公子。我负责的乃是城中云来四坊,这四坊中林山,春明两坊也就罢了,只另外两坊乃是‘内附’奚人地聚集之地,这些人无论是朝廷,还是陇西节度衙门皆有令要优渥待之,长期以来不仅承差供应全免。州里每岁还要多次拨钱粮补给。此时要他们支应战事,虽出于紧急也与旧例不合。他们若肯报效自然是好,若是不肯,凭我这身份怕是也弹压不住,此事少不得还要请公子拿个主意。”
“奚人!”,听到这两个字儿唐离已是神情一动,当下看着拿瘦子道:“你再细说说”。
这瘦子一番解释后,唐离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大唐国势大张,走向全盛之后。周边小蕃除了自请为羁縻州之外,还有这些异族百姓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拖家带口举族,或者举部来投。做为彰显“天可汗”气度的手段及体现“兼爱如一”的国策,大唐朝廷例来对这些“内附”的百姓优渥以待,不仅划地准予他们聚集一处,且历来是赋粮及差役全免。眼前凌州云来两坊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这一部奚人来我凌州也有六七年了。平日里倒也安份,只是与城中百姓来往不多,他们若肯承差,最起码能让州军多出六七旅绝好的弓弩手”,言至此处,那瘦子露出一个苦笑后摇摇头道:“只是看李怀北那老头子素日的表现。只怕这事儿不容易!”。
“李怀北?”
“是,此人乃是凌州奚人地头儿,就住在云来坊左手第三家”,显然这瘦子对李怀北的印象算不上好,话说完之后还不忘补上一句道:“一个软硬不吃地老货!”。
“你自照看好另两坊,今天的任务且先比照别人减半支应,至于奚人的事儿我自会料理”,沉吟片刻后,唐离向那瘦子答复过后,挥手示意他去办差。自己转身向胖子看去。
那瘦子见唐离答揽的这么干脆。心底少不得要骂他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只是现在他断然不会把这心态表现出来。拱手一礼后去了,边走边想着到时看笑话的快意。
这胖子吏员若看身形该是个绵软人儿,谁知说起事儿来却干脆利落,他回禀的事儿却是事涉羽箭的供应,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城中铁器作坊太少,羽箭地支应无论如何难以满足眼前的消耗度,就是郑公子现在请军法杀了他,他也照样是个没法子。
守城之要,弓弩为先,居高临下,弩弓实在是弥补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最好的守城利器,只是这一天多来,凌州州军原本存储的羽箭已消耗大半,以目前吐蕃人的攻击烈度来看,就是再节省着用,现有的存货也不足以维持到明天晚上,一旦没有了可远程压制敌人的弩箭后会是什么样子,唐离光是想想已不寒而栗,但眼前生产能力不足也的确是难以克服地实际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