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明德门。
名为“黄金之城”的大唐长安在公元八世纪时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中心,在这样一个集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于一体的城市,每天大量的人员进出往来本事平常之事,而作为长安城正大门的明德门其忙碌不堪也就在理所当然之中了。
长安城四周共有十二道门,其它十一道门的城门监官不过八品,唯独明德门的城门领是正七品衔,说来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城门监,但这城门领一旦放出去可就是个正牌子的县令。
这一天情况分外有些不同,往日川流不息而又井然有序的明德门前,此时却是拥堵起许多人,这其中的缘故却是因为城门领大人刚刚下令暂时封门所引起的。
一时间,门外的人进不去,而里边的人又出不来,这么多的聚集一处,难免就要议论着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竟然连这四节不闭的明德门都给封了起来。
“老哥,你不知道吧!这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到京了,听门丁说,安大将军的车驾一早就出了新丰县,现在这封门就是为他的车驾准备的,等着吧!他不进城,咱们谁也别想进。”这说话之人口中边说,边自扭头向身后眺望不已。
“安禄山,就是那个胖子干殿下?他这一到京可就又有热闹儿听了,就为这,咱这等的也值了!”听说封门是为了给安禄山车驾通过做准备,这瘦子立时来了兴趣,边跟着回头张望,边放低了声音小声嘿嘿笑道:“我倒是想知道干殿下这次到京以后该怎么称呼杨家那三位国夫人。”
瘦子这话声虽小,但因等候进出城门的人站的拥挤,所以听到的人就不少。他这话音刚落,立时就引来一片哄笑之声。说来这是帝京百姓人所共知之事,如今论说圣眷,这十镇将军里其他九个绑一起也顶不上安大胖子一人,也正因着这份圣眷惹出了如今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当今玄宗陛下因宠爱安禄山及杨氏家族,就有了那么个希望二者加强联系的意思,所以在去年宫廷宴会上让安禄山与杨妃的三个国夫人姐妹以姐弟相称,只是这事儿也不知道没传开,没过多久,杨妃本人竟然又将安禄山认作了干儿,安禄山这“干殿下”的称呼也正是从此而来。
只是如此一来就岔了辈儿。亲姐妹四人,三个是姐姐,另一个却是干娘,而这干娘比自己的干儿子还要小十好几岁。如此一本糊涂账还真是说不清楚,这稀奇事儿一传出了宫就引得百姓们一阵儿好笑的同时,也不免好奇这安大将军如今该怎么称呼三位国夫人才好。
“他们怎么称呼都是皇家的事儿,咱小老百姓可搀和不起。”说话的是一个唇边带着笑意的五旬中年,他这个年纪固有的稳重使他出言阻止了这明显对皇家不敬的议论。只是冷了场到也不好,所以他又摸着自己稀疏的胡须笑着道:“老朽倒是关心,安大将军这次到京,长安两市里的那些个东北胡商该怎么减价?减几成,又会减几天?”
如果说刚才那个话题还只是博人一笑,老者这个问题却是关乎到众人的切身利益,说来这几年已成了惯例,只要安禄山一进京,东西两市上那些个来自东北境外的胡商必定会集体减价,而且每次减的幅度还不算小,只是这种减价却没有一定之规,所以次次都让众人猜度不已。
“自安胖子封了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虽然往日来京也会肃清明德门,但还没有一次是象今年这样提前封门的,看这个茬口儿,那些个藩商怎么着也得有个大动作,多的不说,三成减价是少不了的,要是多点儿的话,四成也说不准呢!”把话接回去的还是那个瘦子,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一时得意起来,闭目间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后才又开言道:“至于说减价的天数,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比上次少,最起码也得是两天,按今年安胖子的威势再涨一涨的话,依我看就是三天了。”
耳听着这样的议论,唐离诧异的向身后站着的杨芋钊问道:“安禄山进京干那些藩商什么事儿?他们减个什么价?“
唐离招灾数日之前就已搬到了相府居住,他今天出城本是为了送外出公干的杜子美,其实外出核查各镇军屯田数目的苦差本轮不着上任不久的杜甫,无奈他一再要求,上面也就自然而然的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将杜甫送过灞桥,唐离自十里长亭返回时发现明德门暂时被封,本来凭他的身份想要进出自然是不禁的,只是一听说封门的原因是为了两位镇军节度使,倒使他来了兴趣,不仅不急着走,反倒是扎了下来,想借这机会提前先看看这位让大唐由盛转衰的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巧不巧的是让他遇着了也未来此迎候章仇兼琼的杨芋钊,这下二人自然就聚在了一处。
还没等杨芋钊解答唐离的疑问,旁边早有一人接上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外方人吧!”见唐离点头应是,这人自得的一笑后挪了一步凑近身子道:“那就难怪公子你不知道,这安大将军人虽然胖的马都骑不住,但论起带兵倒的确是个好手儿!听说他在平卢、幽州地界儿把外边那些以前总闹事儿的蛮子治的服服帖帖,当地人包括奚、契丹,甚至海边上的渤海人都将他及史思明史将军一并尊称为‘二圣’,公子想想,既然能称为圣,那该是多大的威势?所以他每次一到京,这东西两市里不论是不是契丹、奚族、还有室韦的藩商都一体减价,口中说他们的族人在河北道受了安将军的大恩,现在安将军到了京,也该让长安百姓也沾沾安大人的恩德。啧啧!公子您看人家这将军做的,还真是要里子有里子,要面子有面子。这事儿谁能想到。隔着成千上万的,咱长安人还能沾上安大将军的光!”这番话说完,此人犹自感慨了半天。
这人自说得兴奋,与杨芋钊交换了个眼色的唐离却知道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且不说安禄山这人有没有这德行,单是那些异族胡商不远万里的到长安做生意,也断没有白白这样减价的道理。低头默思了许久,结合着前些时看到的两河山川地理图他才想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此时中原为东北各族交通。海路此时并不发达,而在陆路上却只有北口关及谕关两个关口可通。而这两个在后世被改名为古北口及山海关的险要关隘恰好都在安禄山辖区之内,这些北地来的商贾经营的几乎都是皮货及人参交易,虽然他们远在长安,但他们的进货渠道却被安禄山给紧紧掐住。如此一来,这些商贾想不听话都不行。至于后面那些商贾替安禄山评功摆好的话语。明显的是有人统一了口径。
正当唐离在低头沉思的当口儿,就听身边喧哗声起,他扭头看去时,只见灞桥至明德门的管道上正有一股烟尘腾起。
只是让城内外行人诧异的是,第一拨儿到的并不是安大将军的车驾,这一行二百人牙兵队伍打出的旗帜上书就的是“章仇”二字。原来,现在到的却是剑南道节度使章仇兼琼。
唐离抬头看去,旗帜下的正缓缓策马而行的章仇兼琼是个年在六旬的老人,虽然久镇边塞,但此人的皮肤保养的倒是不错,身子高高瘦瘦,虽然年纪已大,却并不曾塌腰缩肩,高踞马上,众兵环卫,那身高级将领的制式黄金锁子甲倒也衬得章仇兼琼很有几分威武之气,见到这一幕,等候着城门内外的行人自然有人出声欢呼喝彩。
在牙兵队伍之后则是一长溜的马车,上面安置的是章仇兼琼的家眷细软,他这番到京之后就待接任户部尚书,是以把整个家当都搬来了长安。
章仇兼琼一行越到明德门下速度越慢,唐离身边站着的杨芋钊说了句:“别情,愚兄去去就来。”随后就分开人群向马车走去。
老杨找的不是章仇兼琼,而是护着车队的一个三旬将领,那人见了人群中走来的杨芋钊,微微一愣之后随即喜形于色,只是他不方便下马,二人就趁着空隙说了几句话语,老杨便挥挥手折了回来。
“你们一起先走就来,何必要等我。”章仇兼琼此番回京任户部尚书,出主意及居中联系的都是杨芋钊,此时章仇兼琼到京,唐离知道二人必定要先一步沟通情况。
“现在这模样能说什么话?待会儿章仇大人进城安顿好以后我再去不迟,”老杨笑着解释了一句后又与唐离并肩站做了一处。
剑南节度使的马队过去了约半柱香功夫后,刚刚的烟尘还没有完全落尽,随即又有一股更大的烟尘腾起,随着这烟尘传来的是一阵儿整齐的踏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