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
凤栖楼燕居别院的一个轩敞的楼阁里面,一个年纪在双十之间的美人儿面含红晕,纤纤出素手,轻轻地拨弄着她身前的一把古檀木琵琶。
这是一双白玉堆成,巧工琢就的柔荑,只是那皓腕之上,却并没有金环为饰,只是随意地戴了一双色泽半新不旧的铜镯子。在这金玉满堂的凤栖楼,这铜镯子居然并不显得有丝毫的土气,反而很见朴素,这也是一个异数了。
端坐在杨木古琴之前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色素洁,清丽无双,难得的是她那种清雅的气质,一般人见了,难免自惭形秽。总之,这是一个不需要以珠玉、琅玕等看似脱俗的俗物来衬托其丽色的女子。她就是凤栖楼的行慕云飞慕大家。那个一举一动,都会在洛阳城闺中掀起一阵仿效浪潮的女子。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女子嘴里吐出一阵悦耳的黄莺轻啭,一双妙目里眼波流转,倾注在了她面前的听众身上——这是她今天唯一的听众。
男子像是没有听出这乐中之意一般,只是微微笑着,手指头不住地在面前的桌案上打着节拍,还不时地微微颔,似是完全被这优美隽永的曲乐勾去了神魂。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唱完最后一句,缠绵的曲调便如被一把巨斧在半空中劈开一般,戛然而止。但那余韵就像男子旁边那个香炉里氤氲出来的丝丝芬馥,久久未散。
“好!好!好!”张易之傻笑着鼓掌。
若是在昨天,这一番之乎者也的,对他而言,不啻对牛弹琴,但现在的他却能轻松听出这曲子乃是先秦的国风《女曰鸡鸣》。其实,这是一反映寻常人家夫妻之间琴瑟和谐,相濡以沫情形的曲子,内容很是温馨和谐。这种曲子,若是扬起于阡陌之间,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很贴近生活,可在凤栖楼这种卖笑的地方出现,却不免新奇。
虽然说作为风月场所,未必只能卖弄一些淫词浪曲,但实际上,大体也难以脱出风花雪月的窠臼。这也不奇怪,来这种地方的人,总归是带着点浪漫情怀的或者干脆是欢爱情节。乡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谁也兴趣?就算这曲子本身很不错,终究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欣赏。
“与子偕老!与子偕老?”张易之心中却不像表面那样毫无波澜:“她——难道是起了从良之心,欲要委身于我?不对,不对,前几日我就曾以言语相试,她婉言拒绝了,今日怎么又对我唱这种曲子,莫非是戏耍我来着?”
张易之前世在感情上可说是比较羞涩的,不过那只是因为自身条件的确一般——这已经是最给自己面子的说法了。有了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相貌才学之后,他本来是应该变得极为主动的,但就在昨晚,他又背上了另外一个心理包袱,那就是把张昌宗从皇宫里弄出来之前,他很可能无法人伦!
如果没有这个心理包袱,张易之早就主动出言调戏撩拨了,可这时候他却只能生生忍住,还要假装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五郎,你今日好像有什么心事,莫非又惹出什么麻烦来了?”慕云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还出言取笑。
不等张易之回答,一直站在她旁边侍琴的小月抢先说道:“还用问吗?不惹事的还叫张易之?”
“放肆!”慕云飞忽然回过头去:“五郎的名讳岂是你轻易叫得的!”
小月吐了吐舌头,不再言声,却偷偷地向着张易之丢去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她在慕云飞身边多年,早就习惯了这位娘子的性情,她有时候虽然会出厉言斥责人,其实并不会真个生气。总体而言,慕云飞慕行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冷傲,她的冷傲只不过是一层保护色而已,保护着她自己远离一些她不想靠近的人。
张易之耸耸肩,对于小月“挑衅”的眼神,他丝毫不以为意。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小月这小萝莉在张易之心目中的地位其实并不下于慕云飞。这个小萝莉很率真,很可爱,长相也颇为甜美,已经初具成为慕云飞第二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