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中躺着具尸体,尸体的样子已经很模糊,连头发都烂没了,就像在骷髅外面裹了层发绿霉的面包。但它一双干枯得像老藤的手高高举起,手指卷曲犹如锋利的老鹰爪,十个指尖白骨嶙峋,散发着森森白色冷光。
无法想象,当时被活生生关进棺材里的人是如何绝望地用十指抓着棺材盖,抓得鲜血淋淋,直到将十指磨成了白骨……
紫彤喉咙发紧,眼泪不知不觉凝固在眼角。
凤九撑着棺材边沿,专注地看着棺材里的尸体,眼里满满的全是心疼:“别看你和她长得一样,她的高贵和优雅,你连万分之一也不及。世人都道东方神女,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对她又敬又恨。敬她无所不知的力量,也恨她掌控一切的力量。”
“从一出生,她就很可悲。帮人占卜看透生死,世人恨她直言不讳。不帮占卜,世人恨她冷血无情。所有人都恨她,包括她的父母亲人,于是他们把她关在拜佛神宫与世隔绝。其实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她不曾负任何人,世人却皆有负于她,包括我。”
他扭头瞥向紫彤,眼里寒光一闪:“她不过想改命,不再为别人生,不再为别人死。哪怕改命后只剩一世,也要为自己而活,有什么错?地上蝼蚁,天上蜉蝣都能为自己而活,为什么单单她不可以?”
凤九眼里的寒光越深:“人类的朝代,有哪朝可以万万世?若老天没有安排妖星在世,没安排人皇年幼,你以为凭她一个弱女子能挑起战乱,破了一朝气脉?这些道理罪神沧海自然比我懂,他却顺应所谓天意将东方囚禁于无间地狱。什么为护玫瑰不坠地狱?借口,不过是他自私,不愿玫瑰离开他的借口。”
“你才忍了几天便已癫狂,她却忍了几十万天。沧海怎么能让她受这种罪?就算魂飞魄散,也比受这种罪好。”
紫彤脑子里很乱,因为玫瑰和沧海的累世纠葛太复杂。对她来说,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都与她无关。她只担心自己会怎样。
“你也要把我关上几十万天吗?”紫彤问凤九。
闻言,他轻笑出声:“沧海是混蛋,我可不混蛋。你是我老婆。我怎么能让老婆受罪,这辈子关着你也就够了。”
紫彤气急语噎:“你……”
这当口东风飘雪推开门,脸色煞白,双臂抱着身体不断颤抖。额头上却挂满了汗珠:“灰狼,我冷。”说未说完,人软软地就要瘫倒地。
凤九冲过去搂住她,吻住她的唇,就见亮晶晶的蓝光从凤九嘴里淌进了她的喉咙。
紫彤没心思看他们在做什么,乘机拔腿就往门外跑。跑到客厅门口,身体好像撞到了一堵软绵绵的墙,整个被弹得后退好几步。再往前走,又再次被弹回来。
她急忙转向窗台,和门一样,前面有一堵墙挡着,根本碰不到窗户。
折腾半晌,扭头看着身后的男人。此时他刚卧室出来,一双碧蓝剔透的眼静静地迎着紫彤的目光回望着:“你出不去,你现在的身份是头骨的魄,魄怎么能离开身体百米之外?”
最初的震惊和恐慌后,紫彤渐渐冷静下来。看着他,忍住心头的无名火:“你们已经抢了我的身体,还想关着我,让我一辈子看你和我的身体眉来眼去。凤九,做妖怪也要有妖品,放我走吧。”
凤九微微一笑:“不能放你走,我还要以你做钓饵,把沧海的魂魄钓出来。散了你们的魄,再同小雪一起过快活的日子。”
那夜过后,凤九经常放紫彤出来透气。而东风飘雪根本不知道,因为她看不见紫彤,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即使紫彤就站在她对面,她也经常拿着头骨自说自话。
“灰狼,我冷。”
“来,我抱着你。”
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
东风飘雪很俱冷,这时如果凤九不喂她那种亮晶晶的东西,她会冷得倒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除了怕冷的体质,她和常人没什么异同。当然,和常人一样意味着她不再有未卜先知的力量,也不再有神力。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一次也没跟凤九提过这件事。
她喜欢跟凤九进厨房,安静地看他做饭,时不时跟凤九对视一眼,情意绵绵,就像世间最平凡的小夫妻。
而紫彤,只能憋足了气,每天在他们的婚房里飘荡,看他们的恩爱生活秀,连靠近窗户看一眼窗下的行人也不能。
……
是夜,凤九喂东风飘雪吃了那种亮晶晶的东西哄她睡下,独自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仰头闭目养神。
紫彤捏着拳头,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冲过去揍他。
尽管紫彤试着调整,不断告诉自己和凤九在一起的不是自己,但东风飘雪的身体再怎么看都是自己的,连身上的纹身都一模一样,这叫她怎么不满心邪火?
“你喂她吃的是什么东西?”紫彤咬牙切齿地问。
“道行。”他没睁眼。
“她为什么要吃你的道行?”
“小平凡你问得太多了。”眼皮慢慢抬起,嘴角微微一弯。说实话凤九笑起来很好看,就像月光似的,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清澈的甜味,只是最近他的笑容里多了一种微微的疲惫神色。
“她用的是我的身体,我怎么不能问?”
“哎呀呀,一具身体而已,小平凡真小气呢。”用手支着头,眼中笑意更深,“这样好不好,等我老婆生了小狼崽,我让他叫你干妈。毕竟,我老婆的身体是你的。”
“混蛋!”紫彤气哼哼地盯着他,“东风飘雪虚成那样,还想生小狼崽,想得美吧你。”
紫彤说这句话的时候,凤九脸上笑容微微凝了一下,复又笑了起来:“对,她身体不好。”
“事先说明额,我的身体好得很,如果她早死是她自己的事。”因为愤懑,紫彤口不择言,说完这话,她做好了被凤九赶回头骨的准备。
没想到他居然没接茬,反而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又过了几天,紫彤同往常一样处于恍惚状态。呆在头骨里不能说话不能动,也不能睡觉。
朦胧中听见凤九出了门,东风飘雪在厨房里学做菜。
突然,因为一种彻骨的凉意,紫彤兀地清醒。定睛一看,窗台上一串铜制的宝塔风铃随着风激烈摆动,荡漾出一些急促的、尖锐的脆响。
紫彤很奇怪凉飕飕的天凤九为什么把窗开着,连她这块头骨都冷透了。就算不为自己这块骨头和房间里收藏的棺材着想,他也该为怕冷的东风飘雪着想吧。
正咬牙硬捱着,东风飘雪推开门进了屋子。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窗户,又看了一眼紫彤,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
待她刚转身走到门口,背后那扇窗户忽然“哗啦”一声,窗户整个破裂。那只宝塔状的风铃被乱溅的玻璃渣削掉一半。只剩下上半截子还在风里摇荡着,铃声因为缺了一半,变得格外苍白无力。
天兀地变了颜色,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一股股刺骨的寒风就从窗洞口钻了进来,吹得屋里的家什噗噗作响,连罩在紫彤头顶的沉重玻璃盖都在颤抖着移动。
看样子东风飘雪和紫彤一样茫然,她扶着墙,身体一阵乱晃,发簪被风吹落,头发散乱翻飞。
不期意间,风中传来阵细细的声音。新旧交汇碰撞般青涩,却莫名地清爽,那是三味线演奏出来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