肜渊问:“你以后如何打算?”
青年低下头,用脚蹭了一下地面,“我想......我不应该辜负祖父的期望,应该继续练箭......”
他曾经怀着一个当将军的梦想,也曾经因为生活的挫折磨难放弃过这个梦想,可当他真正在死亡的边缘转了一圈后,他才明白,他这一生,最不应该放弃的,就是这个梦想。
流瞳懂得地看着他,默默地想,当我身陷险境时,当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时,我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肜渊,晚霞中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仿佛若有所觉,也转向了她,背光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专注而幽邃,令人心悸。
她如被蛊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并没有挣脱,隐约有一种任其为所欲为的纵容,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清婉如荷的面容浮上一抹红晕。
离开巫师青年的住处,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沿途的景致慢悠悠地从他们脚下掠过,明明是极平凡的景象,在她心中却胜过万千胜景。
她没有问他去哪里,他也没说,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夏都的国师府邸前。
暮色苍茫,晚风初起,檐下的风灯摇曳出斑驳凌乱的光影,恍如破碎而幽冷的惶然一梦。
府中静如死寂,只有一扇窗透出幽幽的光亮,房内,国师伏在地上,全身蜷缩,双手紧紧地插在自己的发间,浑身都在颤抖,像一头频临死亡的野兽,喉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恐惧,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体会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着他的身心。
当流瞳和肜渊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们断定他还会回来,是因为一个会在此处当数百年国师的人,怎会轻易舍弃这里的荣华富贵?但如今看来,这荣华富贵似乎也并没有拯救得了他。
此时的国师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从容优雅,计划失败,恐惧汹涌反噬,他已经被折磨得几近崩溃。
看到他们两个人,明知道是找自己麻烦的两个人,他却没有逃跑,反而朝他们哀恳乞求,“杀了我吧,”他说,恐惧得已经不似人声,“求求你们快点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解脱了,我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的面容绝望疯狂,很难想象他和梦之宫殿中那只优雅和煦的白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流瞳怔住。
她有点不知所措。
之前她还想着,等见了这个刽子手,要好好处罚他,可等她真见了这个人,见到他这副凄惨的形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想起他那个诡谲恐怖的梦境,想起白鹤说的,他是恐惧的化身,是别人毫不犹豫舍弃的一部分……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他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因为他活着,本身就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看着肜渊,肜渊也看着她,她轻声道:“要不……就把他交给土地看管吧,只要他不再害人……”
肜渊并无异议,“随你。”
她重新拉起他,向外走去。
身后,男人的声音凄厉颤抖,“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不老不死,恐惧入骨,除了恐惧,他体会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与光明,让他活着,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
夜色凄迷,淹没了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
下榻土地庙中,肜渊问流瞳,“下一步你准备去哪里?”
流瞳有些茫然,“离开这里吧,换个地方,去哪里都可以。”
她看了看外面的月色,不知怎的,就想起在梦之君那里,白鹤和梦之君念诗的情景来,然后也突发了风雅的兴致,支支吾吾道:“今天,嗯,我新学了一首诗,嗯,想送给你……”
肜渊端端地看着她。
流瞳脸有点红,伸手铺出一片幻境,上面记着四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若为君故,沉吟至今。
肜渊:“……”
他抬起手,淡定地在两个字上画上圈圈,“这两个字写错了。”
流瞳:“……”
那明明是萌萌体……
她凑过去,在他的指点下修正了两个字,然后在下面各写五遍以示巩固,最后老着脸微笑着问他,“这首诗你喜欢吗?”
肜渊:“太熟,尚可。”
流瞳:“……”
肜渊:“天不早了,早些休息。”
流瞳含泪而出。
国师府邸。
青年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无休无止的折磨,举刀自裁。
一只手挡住了他,面前的女子一袭白衣,清艳绝俗,眉宇间一朵莲花灿然生辉,对他道:“把你的影子给我,可以消你大部分恐惧,让你毫无负担地活下去。”
待他的影子扭动着从他的脚下分离的时候,青年才从怔然中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帮我?”
女子没有回答,兀自裁出一片墙的影子补在他的脚下,男子望着她熟悉却分明又十分陌生的面容,问道:“你是谁?”
“故人。”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幕中。
土地庙的院子里,月色幽幽,玄衣男子看着晚归的女子,目光幽深,缓缓问道:“这么晚不睡,你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