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末,东方才露出鱼肚白来,东窦庆和堂里三房各居的院落里就响动起来。说来若朴苑里还是起得最晚的院落,大老爷乃是从四品的大理寺丞,除了休沐日外,每日里寅时初就要起身,不然到了皇城宫门口就会晚了。二老爷只是七品的太常寺尚马监中丞,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是也需往尚马监的官衙去办公,二堂兄窦安则要早起跟着弓马师傅练一个时辰的拳脚,故而二房里除了六少爷窦宁,也都是寅时初就都起身了。
窦瑄张开双臂,任由梁妈妈替她穿衣,大丫鬟红线领着一群小丫鬟,分别端着铜盆、巾帕、香胰、竹盐等物件,鱼贯而入。穿越整整六年来,她已然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的贵族阶级的生活了。
红线这等大丫鬟,伺候人的手艺那是一流的。她拿着撒了淡水莲香的柔软丝帕轻轻地替窦瑄净着脸,窦瑄感觉到的,就好似细软柔和的风拂过脸颊,舒服极了。
给窦瑄梳头的是梁妈妈,六岁的女童头发自然不会太多,也不好熟什么复杂花哨的发式。依旧如往日一般,满头细软的头发分成左右两边,各梳成了一个小鬏鬏,再用坠了花生大小珍珠的丝带将两个小鬏鬏绑牢,额头齐齐的刘海又梳了三十下,镜子里便是同昨日一般可爱秀美的女童了。
窦瑄看了看菱花镜心下极为满意——任何成年人的灵魂装在一孩童的身体里,大概都会期盼着快快长大。每过了一天,就是长大了一天呀!真希望这时光能再快些才好。
“阿和可起了?”窦瑄端着一盅温羊奶边吃边问道。
红线笑眯眯地道:“四小姐放心,东厢那边的灯还比咱们这儿早亮一刻钟,想来七少爷现在也洗漱好了在用羊乳呢。”
窦瑄很满意,用完了羊奶后还多吃了半块花生酥,还不待漱口窦和就穿着一身短打跑来了。
“姐姐,我今日可比你早呢。”窦和略有点得意地道,随即眨了下眼有点吞吞吐吐了,“乌木弓,姐姐你昨夜答应我的。”
窦瑄昨夜和窦和在书房地写字时确实答应了窦和,只要他早上能起来还比她早些,就答应将小舅舅送来的一套孩童用的弓箭给他。
“先跟着我一道在院子里溜达两圈再说。”窦瑄牵起窦和的胖手出了屋子,两个小丫头隔着五六步远的距离跟着。
“小舅舅送来的弓箭可不是玩具呢,给了你,以后你每日要练习拉弓射箭半个时辰,可做得到?”窦瑄直接地说,见窦和圆圆的胖脸上净是纠结之色,心中暗笑,嘴里却是诱惑道:“你看二哥,他比大哥小一岁呢,但是长得比大哥还高,力气比大哥大,就是因为他天天早起打拳练功。阿和你若是和二哥一样坚持锻炼,再过一年,你一定是比小六高,说不定还能赶上你五哥呢。以后在家学里,便是你护着你五哥和小六,不必避着西府的窦明了。”
窦和立刻心动了,空着的胖爪子握成拳头,“姐,从今日起我会和二哥一样,每天都不睡懒觉,拉弓射箭,等我长高了,六哥一定羡慕极了,窦明哥若是再欺负我,我定要打回去!”
“男子汉说出的话可要算话哦!”窦瑄暗笑,牵着窦和去了生父窦池在世时的练功房里。因为是练功房,故而屋顶比其他的房舍要高出两尺来,堂屋和两边的厢房全都打通了,显得极为开阔疏朗。只是窦池不在后,这屋子里来得多的是窦瑄,两边的靠墙的武器架上的各色宝剑,隐隐失去了光泽。
窦瑄内里是二十出头的成年人,还能记得窦池的音容笑貌,然后窦和是半点也不记得了。他印象里的父亲形象是结合着两位大伯,以及身边人话中所说想象出来的。在窦和的心中,爹爹和神仙差不多了——爹爹长得高大俊美还文采风流,会骑马喜好打猎,会吟诗作画,还会弹琴做剑舞。
窦和五岁时入家学开蒙之后,来这屋里的次数就少了,今日里看见这些名贵的宝剑了,小心肝难得热血了一把,“姐姐,待我入了乙班,能够选杂学课了我就选学剑舞,以后也像爹爹一样让人赞叹。”
“……”窦瑄有点无语了,不好打击窦和的积极性,但是也不想违心地去鼓励窦和小朋友,他们那已经去世的爹爹窦池可不是他人学习的好榜样呀!八年前,祖父窦晋因为病重从中书令的官位上致仕,皇帝对窦晋还有些感情,便在上元宫宴之际招了窦池进宫,想赏个恩荫下去。而正是这次皇宫之行,窦池在皇帝和满堂贵戚面前跳了让人称绝的剑器之舞,让咸阳郡主迷恋不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窦池就是那棵秀木,然而风还未来,就被咸阳郡主给折断了。
窦瑄永远记得三岁时窦池卧病在床的枯瘦模样,彼时已经完全没有早年芝兰玉树的风采。更加不会忘记的是,窦池听说咸阳郡主迷恋上了晋南侯沈开元时,那副癫狂至极又恨怒狰狞的表情。
“杨朱鸾毁我一生,毁我一生!我不甘心,不甘心……”
窦池到死时,对咸阳郡主本是恨之入骨,而那些怨恨诅咒的话语,在看见一双儿女时终究没有说出来,便疲惫地闭上了眼。也是那时起,老夫人安氏待窦瑄和窦和的态度才变得微妙起来。
想起这些往事,窦瑄都无比庆幸东窦庆安堂的亲人们都是良善之人,没有因为咸阳郡主这个生母而恨起她和窦和来,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过是偶尔责骂两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