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时候,林轻语脑中的木讷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消失了。
她是过过以后没有父亲的生活的人,她甚至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她知道自己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虽然同样悲伤,但却并不迷惘。
而现在的潘娟并不知道。
对于潘娟来说,她的整个生活的支柱,轰然坍塌。林轻语对于潘娟的重男轻女可谓是深痛恶觉,然而她同样无法否认的是,在她身上,依旧带着潘娟的血液,在父亲离开之后,潘娟虽然艰辛偶有偏心,但也依旧对林轻语的养育负起了责任。
她没有亏她的吃穿——除了当她的需求和弟弟的需求发生冲突的时候。
很多时候,潘娟确实是把林斌排在第一位,但她也把林轻语排在第二位,而潘娟自己,则落到了最后。
这或许就是她这样的母亲,永远都走不出的怪圈吧。
为丈夫活,为孩子活,却很少想到要为自己活。也就是因为如此,想着自己的付出,也就觉得女孩子都应该这样付出。所以她才会有对女孩子有偏见。因为她们不仅偏见在自己女儿身上,偏见在别人女儿身上,甚至会偏见在自己身上。
一个也不放过。
此时此刻看见难过得几近绝望的潘娟,林轻语脚步一点都迈不动,她就站在她的身边,静默的陪着她,然后抬手帮她抹掉了眼泪。
脸上被人触碰,潘娟一抬头,看见了林轻语。林轻语依旧帮她抹着眼泪,说:“妈,会过去的。”
然而得到了林轻语这句安慰,却并没有缓解潘娟多少悲伤,她一把揽过林轻语,将她抱在怀里,抱着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轻语啊,咱们以后要怎么办,你还那么小,你弟弟也还那么小啊……”
被潘娟紧紧的抱在怀里,林轻语有些怔神。她任由潘娟抱着她哭了很久,直到已经没有力气宣泄悲伤了,林轻语才拍着她的后背说:“你是一个不太公平,但很坚强的妈妈。”
潘娟松开了林轻语,也很奇怪的看她,但很快,家里的亲戚找来了,父亲身亡,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潘娟去处理,潘娟看见了亲戚,被他们拽着手,也是一边哭,一边诉,满是对未来的惶恐与不安。
林轻语趁着所有大人都没注意,转身去了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然后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那么的小,头发上和衣领上,还有潘娟刚才流的泪水。她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忽然就笑了出来。
出了卫生间,像之前苏逸安的奶奶去世的时候一样,那时候她在卫生间门口堵到了像是刚哭过了的苏逸安。而现在苏逸安在这里堵到了嘴角挂着微笑的林轻语。
苏逸安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轻语却主动上前,说:“苏逸安你知道吗,刚才我妈妈抱我了。”她望着苏逸安垂下了头,“之前你有一次问我,说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苏逸安微微眯了眼睛:“你因为你妈妈的拥抱,原谅她了?”
林轻语瞥了他一眼:“我这么小心眼又爱记仇的人,我没有原谅她。她喜欢弟弟,对我做了很多不公平的事,这些事都会是我心头上的刺,想到了就觉得委屈和难过,我大概是永远无法原谅那样对待我的妈妈吧。因为我妈妈也永远认为女孩子就不如男孩子一样。她是那样的人,我是这样的人,我们的性格都定格了。”
“既然如此……你想到了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就像咱们俩的梦一样,咱们想要自己发生什么变化,都可以,之前我想变成男人,是因为用男人的身份生活起来更便利,我可以因为这样得到妈妈的爱,毕业找到我想找的工作,不会有偏见,不会有歧视,然而我错了,我之所以会许这样的愿望,根本就是因为我也打心眼里认为,我,用女人这个性别生活着的我,不如男人。”
“在之前,我变成了林清宇,用男人的身份生活。”林轻语笑了一下,“是啊,一切都和我想的一样,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接受我妈妈的关心,因为我妈妈的每一句对林清宇的关心,都是在提醒我,在她心里,性别歧视,是那么的赤|果果。”
“我抗拒回家,不想见到妈妈,不接受她的关心,一切都源于我在内心深处,是那么强烈的抵触变成男人的自己。我知道的,我这样做,是因为彻底抛弃了最真实的那个自己。”林轻语看着苏逸安,“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逃避,这个一个荒唐的世界,就是我逃避现实的庇护所。”
“我真正想要的,是只有身为女孩子的自己,才能达到的。我想作为一个女孩也可以不被歧视,能被认同,然后被人爱。”林轻语笑了笑,“或许我真正想要的也不是这些,我最想要的,恐怕是,自己能爱上身为女孩子的自己吧。不自弃,不自欺,就算现实艰难险阻,也依旧能坦然应对。”
她说着这些话,像是眼神在发光,苏逸安看着她,她现在说的所有的话,都和他一开始想达到的效果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看着这样的林轻语,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竟生出了一股微妙的……
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