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七月,宣国公府又一次张灯结彩,是宣国公的女儿朱秒仙将要出阁了。
朱妙华携夫范慎亲自送了添妆的礼过来。范慎去和岳父叙谈,朱妙华在这个庶妹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就一脸沉郁的在嫡亲妹妹朱妙聪面前发了一顿邪火,道:“庶出……就是个养不熟的东西!”
朱妙聪垂着脖颈,她听得懂朱妙华在发什么火儿。
姨娘不是母亲,嫡母才是母亲。庶出的朱秒仙和许氏也是做了十四年的母女。不过一个女儿,那些年身在宣国公夫人位置上的许氏算是善尽了嫡母之责,连着其姨娘吴氏也颇有照拂。朱妙华的性子不好,没有为难过朱秒仙就是待她好的了;朱妙聪的性子是好的,曾在寿春公主面前抬举了她好几回。临了这个女儿要出阁了,是提也没有提一句和她做了十四年母女的许氏。
当年朱妙华和朱妙聪出阁的时候,都是提过许氏的,向朱钦提到:女儿行将出阁,想去家庙里给母亲磕个头。念及此,朱妙聪眼眸灰暗,道:“她没这个心就算了,不过是再被父亲驳一回罢了。”
当年一回两回,前一幕还是和蔼的朱钦,冷冷的看着跪地请求的女儿,是怎么说的?朱钦说,侍母是孝,侍父更是孝,尔吃朱家饭,穿朱家衣长大,先侍奉了他这个父亲要紧。母亲?擎等着他死了再说。
所以自那年许氏匆匆扭送家庙□□之后,朱妙华姐弟三人,再没有见过许氏,连往家庙里给许氏送点东西都送不进去,只知道许氏还活着,就不能知道再多的音讯了。
朱妙华走近盛着冰块的黄地粉彩花果纹大缸,扯了一下领口,燥火是扑扑的往外冒,道:“被父亲驳回了又能怎样?是能削了她一块肉还是损了她的前程,人尚在朱家,她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将来还能指望她什么!”
朱秒仙远嫁秦州,秦州是清平伯马家的地盘,所以这桩婚事是三家相商,由清平伯太夫人,也就是她们的三姑妈保媒,将朱秒仙做配了当地数二的望族人家,嫁的是可以继承大宗家业的嫡子。
朱家一向看重出嫁的姑奶奶,想想朱钦的三个姐姐就知道了,还真以为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了,女儿养大了总有用处。
可是朱秒仙这个女儿养大了,对朱妙华姐弟三人,是看着没有用处了。
朱妙聪默默的站在朱妙华身后,甚是消极的道:“姐姐自个儿看开些吧,父亲犹在盛年,往后怎么样……都是变数!”
朱妙华目中含泪,暗哑道:“你不懂,母亲在家庙里吃苦,我有多么得……”话到嘴边,朱妙华咬紧了嘴唇。许氏一力承当了下来,苟且偷生的朱妙华想起许氏总有愧疚和自责,可是她连愧疚和自责都不能坦露出来,只能把这些字眼含在嘴里,含糊的道:“想起母亲,我总是难过。”
朱妙聪垂首无言,想起母亲,她也难过。
姐俩儿兀自的沉默了一阵,还是朱妙聪再度开口,道:“父亲枕旁空悬,我听三姑妈说,你家姑太太荐了一位陈姑娘……”
说的就是朱妙华费尽了心机为父亲物色的继室,陈韶婉!由长兴侯同父同母所出的妹妹,徐二太太来做媒已经向清平伯太夫人流露出了陈家愿意和朱家结亲的意思。
把陈韶婉这个人扒拉了出来,乃朱妙华颇为得意之事,朱妙华脸色回暖,转身轻笑道:“你看陈姑娘怎么样,当不当得了宣国公夫人?”
朱妙聪抿了抿唇。高门之家少有和离废婚的,朱钦两件事都干了,娶第三位妻子,能娶到临川陈家的嫡长女,抛开这个足够做陈韶婉父亲的年纪,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连清平伯太夫人都挑剔不出一处不妥当来。
这会儿在朱钦的书房,清平伯太夫人也在说这个事,她叹道:“李月连儿子都生下来了,你这厢也该死了心,再擦亮眼睛好好的选一选,为宣国公府选一位女主人。”
朱钦在姐姐面前是个顶顶好的脾气,笑笑道:“这样的大事,我怎么不上心。只是冷眼选了一年有余,也没看见一个可意的人来。”
清平伯太夫人确实挑不出陈韶婉的不妥当来,缓缓道:“陈家的姑娘,依我看也可以了。武将远征在外,总要有一波文臣在后面压担子,才无后顾之忧。朱家和陈家,是可以相互帮扶的。”
婚姻是家族的联合。陈韶婉的祖父陈愈是前任吏部尚书,因为丁忧归乡,现在想把嫡长孙女放在宣国公夫人的位置上,是在为日后的起复而筹谋,这事需要朱家帮一把。待到陈愈回归高位,将来总有回报朱家的时候。
若把婚姻当做一场买卖,这是一场谁也不吃亏的买卖,但是朱钦对陈韶婉本人还缺少了一点兴趣,支着额头自嘲道:“三姐,那个丫头太小了,比妙聪还小一些。我这娶进了门,和养个女儿似的。”
清平伯太夫人又气又笑,重重的拍了朱钦的肩头道:“你还喘上了。也就你们男人了,甭管多大的年纪,都能娶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树梨花压海棠,还多着呢。”
朱钦揉了揉肩,摇头道:“容我再想一想,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虽然鲜嫩,若为妻室,我也过了贪鲜摊嫩的年纪了,我总得好好想想,她能不能做好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