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妃生下一个死胎,像一滴水滴到了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
据说景王妃还不知道孩子的状况就陷入昏迷了,至今尚未苏醒。
清凉的秋天清晨,景王在产室外等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王妃的奶娘秦氏脸色铁青,连门槛都迈不过去,扶着门框滑下,瘫坐在地上。景王一个跄踉上前,厉声吼了一句“王妃和孩子如何!”秦氏有气无力的把王妃危在旦夕,孩子命落黄泉的情况一说,景王噗的一口血喷了秦氏一脸,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再说宫里,德妃的身子确实不好。九皇子在宁妃宫里嚷嚷的话叫她惊心,再往前靖嫔到底做了什么蠢事,一件件都是把她架到了火上烤,偏偏皇上并不来质问她,这就像头顶吊着一只靴子,指不定哪天砸下来,乍然听到已经成了人形,手脚齐全的孙子生下来就没了,儿媳儿子双双倒了下去,她惊呼一声,也倒了下去。
一向把持的住的皇后,这一回都不行了,被宫人架着扶回了寝宫。
太医院的太医们,被使唤得连轴转!
李斐发髻上戴着四凤九翠九凤钗,一件宝蓝色织金大袖衣,选了一盒颜色最淡的胭脂往脸上抹,眼睇到慢吞吞的赵彦恒身上,急促的催道:“你怎么还没有出去,你快去景王府啊?你不用等我。”
皇后病倒了,李斐这一身,是要进宫侍疾。
赵彦恒颇看不惯这副哀鸿遍野的景象,他也不情愿往景王府里凑,捧着他的王冠在铁力木四出头官帽椅一坐,道:“依父皇的性子,靖嫔死了之后,六哥少不了一顿责骂,现在六哥遭了丧子之痛,擎等着一堆人去安慰他,父皇也不忍心再责问了他。等这阵子过了之后,就两百亩地,两清(两顷)了”
李斐抹着唇脂转过来道:“可不许那么想。丧子之痛钻心刺骨,搁谁身上谁受得住。”
赵彦恒自己把王冠戴在头上,却也实诚的道一句:“王妃的嫡子,确实受不住。”
假情假意信服不了所有人,惨就惨在真人真事。孩子在母体里脐带绕颈,这都不是人为可以办到的事,这是天意,给了你又旋即夺去,活生生剜你一块肉,鲜血淋漓,景王和景王妃确实可怜,让人唏嘘不已。
一人去景王府,一人进宫,到了申时末出宫,一同侍疾的寿春公主邀了李斐一起去景王府探望方佩仪,李斐没二话,两辆华盖马车驰到景王府门口,寿春公主先遣了人去问方佩仪苏醒了没有,长兴侯府的范大奶奶,就是朱妙华赶到垂花门,脸色惨白,脸颊垂着一串泪痕,刻意忽略了李斐,只向寿春公主一叠声的道:“殿下快去劝劝吧,景王妃刚刚醒过来,知道了孩子的事,很有些受不住……”
寿春公主加快了脚步,腰间的翡翠噤步发出了杂乱的声音。寿春公主和方佩仪自幼相交,情分是很好的。
血腥未散的产室里,梳了一条大辫子,被秦氏抱在怀里的方佩仪全无人色,半死不活。她还没有哭嚎的力气,摊在秦氏的身上,用沙哑的嗓音哀求着直念:“让我看看孩子,让我看看孩子,让我看看孩子……”
景王的姨妈长兴侯夫人,方佩仪的娘家大嫂承恩伯夫人周氏,宁王府的大奶奶陈氏,都围在方佩仪身边说些空乏无力的劝慰之语。方佩仪一直那么念,整个人的神智看上去都不太正常了。她们怎么敢让方佩仪去看孩子的尸体。
寿春公主和李斐疾步入内,方佩仪死寂的眼神活泛了一点点,先是翻过身握紧了李斐的手,身体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是没有的,头支在床沿上,声音是发颤的,道:“我还是无福啊~”
李斐的手触碰到方佩仪冰冰凉凉的,似僵尸一样的一张脸,此情此景,李斐潸然泪下,又坚硬的说道:“六嫂,能坚强一点就坚强一点吧。你还活着,你现在先要坚强的活下去。孩子依然去了,你活下去还有以后啊。”
屋子外头,几个太医守着,药炉子烧着。产后不到五个时辰,方佩仪的性命还处在危险之中,若是一味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最严重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方佩仪仰起了身子,眼眶充满了血丝,一字字如沁血:“让我看一眼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一眼。我要亲眼送送他。还是你们都在骗我,我的孩子根本没有死!”
寿春公主已经把长兴侯夫人,承恩伯夫人拉到了远处。娘家人,婆家人,还有一个长辈,这三个人商量一下,这孩子能不能看。
看过一眼的长兴侯夫人和承恩伯夫人都捂着嘴哭,头发五官手脚及两腿之间的小雀雀,五斤重的一个男婴,都长齐全了,颈绕着脐带,面庞是黑紫色的,就怕方佩仪看了受不住。
方佩仪现在的情况,还有产后血崩的危险呢,谁敢担这个责任。
三个人都商量不出结果,寿春公主跺脚低喝一句,道:“六哥在哪里,媳妇是他的,让他来做主。”
长兴侯夫人连忙道:“慎儿已经去接人了,我们再拖一阵子吧。”
景王此刻不在方佩仪身边,倒是不能苛责他。他悲痛欲绝,一口血喷射出来也是昏迷了三个时辰才苏醒过来,问过了方佩仪没醒,托着病体去太庙告罪了。
小小的孩子何辜,是父母的德行不够,所以苍天才赐予了孩子又收了回去。这会儿景王正跪在太庙,跪在赵家列祖列宗的面前请罪,请祖先们宽恕,请祖先们不管是天下地下,保佑孩子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