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仆妇在门口恭候,幽露掀帘子进门,李斐又坐在那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榻上,一脸的恋恋不舍。
幽露迟疑的道:“王妃……”
李斐看着这张榻,总是想起赵彦恒说过的话,话说得好听,真情也实在是动人,今年此时,李斐当然是相信赵彦恒的真情实意,自己也是不由自主的一点点沉沦。可是世事无常,君臣同兴同德,同患难又能同享富贵的,能有几人?
她的祖父,二十三年前官拜首辅的时候,也是得到皇上鼎力支持的,不管是日常的朝务,还是对国家的法令大刀阔斧的革新,裁汰军卫冗员,出按皇族庄田,清查吏部在选官上的舞弊,一桩桩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皇上在背后辅助,是办不下来的,结果一朝心疑,便是翻脸无情,连告老还乡都不能。
文人总以夫妻比君臣,荣辱休戚相关,除了同睡一张床榻,这也差不多的……嗯,还是差了一点,千百年来帝后同心,凤毛麟角,比君臣同心还要难得。因为一人在前朝指点江山;一个在后宫困于内帷,皇上的君威与日俱增,皇后的容颜日益蹉跎,世间种种的诱惑,这两个人怎么可能相濡以沫,并相守始终呢?
“王妃……”幽露又轻声的唤道。刚才李斐命她叫几个仆妇把这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榻抬走,人已经预备在门口了。
李斐发出一声宛若空灵般的叹息,道:“俱退下吧。”
今年此时,赵彦恒给她的是沉甸甸的真心,纵然世事无常,翻来覆去,还是舍不得啊。
明媚的阳光笼罩在李斐的脸上,衬着她的眉眼越发的精致柔和,黑曜石般的深眸像浸在古井里的琥珀,美得勾魂摄魄。她的手指渐渐弯曲,拧成一个拳头抵着优美的唇线,她在想,她出自将相名门,纵然没有征战沙场的勇武,运筹帷幄的智谋,将来,万一,人随事变,她应该能有一份壮士断腕的决心。
至于现在嘛,还是且行且珍惜的好。
幽露退出让四个仆妇散了,回来拿着针线篓子坐在屋角圆形抹角文竹凳上,一阵一阵的缝着李斐的寝衣,静静的坐着脖子都酸了,李斐才兀自站起来,往前面赵彦恒的书房宣德堂去了。
这个时候赵彦恒也不在王府,他想在万寿节献上一幅画,他有想法,他会鉴赏,但是他没有技艺,也没有一代名家作画的气韵,这件事情虽然和曾波臣说过,能不能得到这样一幅画,或者得到那么一个人才理解他的想法,按他的要求作画,人才和画都难得,他还在寻访。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赵彦恒进屋,便看见李斐袭一身紫绡暗花云锦宫装,从窗棂旁边的古藤椅子上站起来。
“怎么在这里坐着?”赵彦恒快步走来道。
椅子旁边的桌几上没有书也没有茶,李斐就那么静坐冥思许久了,此时就直言道:“再想一件事,差不多是理出头绪了,其中几处关键,还要问问你。”
李斐神情太过严肃,甚至是凌厉,赵彦恒也正色以待道:“你要问什么?”
“上回你和母妃商议的事。”李斐平静的道:“靖嫔娘娘是真的,在近期将会逝去?然后父皇的意愿,九皇子由宁妃娘娘抚养?”
赵彦恒挑挑眉道:“德妃和六哥现在是这样想的,而我也不能坐视他们如意。靖嫔娘娘病故,九皇子交由宁妃,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处境。”
目前靖嫔是真的没有病死的迹象,但是这个念头已经有了,能筹划的事情也要开始筹划起来,万一到了那时候,就怕棋差一招。
李斐有好多话想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让着赵彦恒在对桌的藤椅上坐了,道:“靖嫔娘娘若是不幸,年幼的九弟,他还年幼得不记事,由别宫嫔妃抚养,尽心养育,过个一年半载,可能连自己的生母都会不记得,而一心一意认养母妃为母。”
赵彦恒低笑道:“九弟是元祐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八生的,现在三周岁不到,宁妃贤德,若待之如亲子,朝昔相处,其情状也和亲生的母子无异。”
“果真如你所言,最恐慌的,就是靖嫔娘娘的娘家人了!”李斐一语中的。
采选的首要一条,便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除了淑妃娘娘这样的例外,后宫的女人,通过采选上来的,做宫妃做宫婢,都是登记造册的,有祖籍可循,有父母可查。后宫的荣宠相连着娘家的荣耀,所以许许多多的女人,就算不为了自个儿,身受家族养育一场,心怀反哺之心,为了家族的荣耀,也得去争那份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