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回了玉沁山房,宋多福恰好收拾了她的屋子,正煮茶吃着点心,李斐一坐,宋多福就笑指着那碟只剩下一块的玫瑰荞麦饼笑道:“这里面的玫瑰馅,我吃着和滇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李斐面上微红,这饼子里头的玫瑰还真是从昆明带出来的,那会子陪着赵彦恒在郭家别庄养伤,闲来无事,就把附近盛开的玫瑰收了一些,按着王家的点心方子晒腌了,王家的点心搁到京城未必有多么好吃,刚才李斐留意着,朱家的人就少碰,却合着李斐的口味,可见赵彦恒预备了这些东西带出来是有心了。这样的心思,李斐妥帖的收藏着,倒是不愿意说出来和任何人分享,只是笑一笑,问宋多福收拾了屋子,那一边可布置得周到。
昨天宋多福是和李斐一个屋子睡的,今天玉沁山房西三间收拾了出来,洒扫熏香放摆设铺被褥,比李斐住的东三间少了一份华贵雍容,但对于一个做客的姑娘,也是极尽周到了,宋多福正受之有愧呢,收了笑容道:“季大娘说,今天下午还有人来给你和我量尺寸,再做几件秋季的衣裳,冬季的衣裳也是这个时候预备起来,还是冬季枕被,帐幔的花色颜色,我自己的屋子,也让我裁夺着定个色儿,这一住就把冬也住了,遍身的绫罗绸缎不要我花一文钱,我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着我该谦辞几句,这也是真心话,我的衣裳能免也可以免了,我带着行李来的,我也带着银子来的。”
宋多福眉宇之间有一丝郁气,李斐察觉了,面上温和道:“你可是听见了什么?”
今天西三间下人来来往往,下人们嘴啐,是说了些话,说这位宋姑娘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说这位宋姑娘是小商户出生,说这位宋姑娘是来公府打秋风占便宜的,说什么山鸡飞上了枝头,也充起了小姐的款,前半截是实话,添上那股子语气说到了后来,就成了冷嘲热讽,宋多福不欲在李斐面前搬弄唇舌,只是收敛了笑意,并不说话。
“多福,我请你来住,自然也是有我的私心了。”李斐看着宋多福,言语恳切道:“我虽然和你说,这是我的家,我这么说,父亲这么想,可是这个家太大了,别人心里未必这样想,有些话就从嘴巴里说出来了,你是我带来的,这里的人对你的敬意便是给我的面子,当然了,对你的轻慢也是下了我的面子,我在外头住了这么多年回家才住几天,便是捎上一个你,我能占了多大的便宜,我倒是想早些分辨出来,这家里谁不给我这点面子。”
李斐言语轻柔,眸中却有一抹凌厉闪过,宋多福楞了下,低声道:“我是想着,正因为你从未在这家住过,有些事你得软和一些,我也谨慎小心些,总不能让你心里存了疙瘩。”
李斐淡笑道:“人性本善?人性本恶?多福以为人性本善本恶?”
宋多福微蹙了眉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一般私塾‘开蒙’就是这三本书,第一句,就是教导幼童,人性本善。
“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才是人生下来就有的本性,然饥而无食,寒而无衣,操劳不息,利害相侵之时,如何抉择?”李斐摇了摇头,目向远方道:“多福,你不用管我心里是否存了疙瘩,我心里的这个疙瘩早已经存在了。我十六年不在这个家里,正是因为我怕人性之恶,便是父亲有心,也怕他护不住我。”
外有襄王,内有宣国公,李斐又是个女孩子,宋多福只看得见李斐为宣国公府添了一层荣光,宋多福想,宣国公府上下该与有荣焉才是,所以李斐这样郑重意味的警告,宋多福有些惊愕。
李斐轻笑,道:“你刚才说遍身的绫罗绸缎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辞了些。依着我说,既然裁了给你,你只别被这些东西移了性情,你受着便是。你现在是我的脸面,别人不敢明着讽我,拿你作伐,你代我受着讥讽,好的坏的,你都受着。你要看清楚听清楚,自个儿也小心些,至于我这里,和弟弟妹妹们,和父亲的那些长辈们怎么处,我心里有数,一味的软和是不能的,多福啊,我是原配之女!”
原配之女,四个字倒出了李斐多少辛酸,按着李斐的身份,她是原配之女,后头续娶的嫡出,再别说庶出的,都是不能和她相比,这样的身份,本就是强势的存在,自己先软和了,别人还以为她软弱可欺了。
“是……这样啊!”
宋多福琢磨着李斐的话,似乎找到了她身在朱家,对李斐的助益,多日来忐忑的心情也消褪了些。
这时外头暗香浮动,阿芳规矩学得很好,敛眉恭敬道:“两位姑娘,是府上四位姑娘过来了。”
四位?
宋多福有点紧张。
李斐荡出笑脸相迎,道:“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