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是雕花窗户,面向东方,推开窗,一个栽着几棵香樟树的小院映入眼底,秋日的阳光从香樟树的树梢掠过,透窗而入,落在窗前的那张大书桌上。
书桌上,层次分明地摆放着一些文房四宝,一张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的白纸铺在桌面上,上面只得一字,剑拔弩张,笔意森然。
杀!
杨澜眯着眼睛,注视着这个刚刚挥毫而就的大字,面上无悲无喜。
作为杀手的他,虽然也会写毛笔字,只不过,那笔迹在如今这个时代就好比小孩涂鸦,丝毫也见不得人,能写出眼下这种漂亮的字体来,全赖这具身体原有灵魂的记忆,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功劳!
就拿这个杀字来说,若是原来的那个书生杨凤梧,笔锋断不会如此锐利,字体虽然依旧如此,笔意却相差甚远,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森然之意,让人一见心惊。
以写字为例,这具身体前后两个灵魂的磨合已经越来越融洽了,杨澜相信,总有一天,两者会无非彼此,这一点,毋庸怀疑。
然而,杨澜知道,那将是发生在某个未来的事情,而非现在,如今的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中欠缺了一些什么,而且,那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咿呀!”
门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杨澜回过身,进来的是他的母亲杨氏,杨家本是小户出身,说到发家,也是近几年的事情,自然没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像母亲进入儿子房间,不但不会专门让下人通传,也不会停下来敲一下房门。
杨氏无名,只有一个姓,嗯,准确地说,她有两个姓,说她姓李也行,姓魏也没有什么错,之所以如此,这是杨澜姥爷搞出来的一笔糊涂账。
杨澜姥爷本姓魏,后来姥爷的母亲改嫁,嫁到了李家,姥爷也就改姓李了,所以,杨澜的母亲这才有了两个姓氏,当然,后来嫁到杨家后,人们就只叫她杨家娘子,没有人再称呼她娘家的姓氏了,出嫁从夫嘛!这是天下的至理。
母亲没有名,小时候有个小名,现在也没有使用了,从前,有人称她杨家娘子,现在,则是被大多数人唤作解元公的母亲。
这个时代的女性,只是依附着男子而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母亲四十不到,却也苍老得紧,她的话并不多,儿子中了举,且成为了解元公,她满心欢喜,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欣喜,于是,每逢见到杨澜,脸上便起了笑容,笑容堆在脸上时,额头,眼角便爬满了皱纹,更加显得苍老了!
“儿啦!”
杨氏进屋后,轻轻唤了一声,脸上一如既往爬起了平和的笑容。
那天,杨澜返回肃宁的当天,在那迎接的人群中,她便是如此笑着,如此轻声地唤着,杨澜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就认出她来,这具身体原有的绝大部分记忆在那一瞬间涌了上来,它来得是那样的猛烈,宛若奔腾的溪涧,狂飙的飓风,瞧着母亲向前行进的杨澜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的视线在那强烈的情感冲击下,变得模糊起来,那一瞬间,他的灵魂竟然摇摇欲坠起来,好半天,才稳定下来。
“母亲大人,请坐!”
杨澜神情恭敬地将杨氏让到屋中的椅子上,让她坐下,然后躬身站在一旁。
如今的他,已经融和了书生杨凤梧的大部分情感和记忆,从前,那书生是怎样对待杨氏的,他一五一十照做就是了,不过,这并非什么虚情假意,例行公事,他确切地感到了自己对这个极其平凡的妇人的敬爱。
杨氏依旧带着笑,满足的笑,她无法不心满意足,苍天啊!有这么一个儿子,也算是弥补了前半辈子受的苦啊!
一时间,她感触良多。
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便被亲生父亲像货物一样卖给了杨家,据说,杨家为此付出了一串铜钱,她不怎么记得那个时候的情景,父亲的面貌更是模糊不清,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偶尔在梦中能清晰地见到,梦醒之后,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怨恨吗?
也许有吧?然而,也都不记得了,日子过得辛苦,没有时间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