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不多会,三场考试完毕,秀才们却仍然停留在保定府,不曾四散而去,月底就要发榜,这几日无论如何都要等着,那些用尽了盘缠,又无家乡会馆收留的考生,宁愿寄居在佛寺道观,也绝不离去。
像魏好古,杨澜这样的考生则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魏好古时常出门去和他那些朋友聚会,狎妓游乐,登高望古,谈论诗文,过得是不亦乐乎,一点也不担心乡试的事情,对他来说,中举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几次聚会,他都有邀请杨澜同行,有几次杨澜欣然应许,与他结伴而行,因为杨澜的原因,范进也得以参加了聚会。
聚会上,范进表现得极其的拘谨,原来,他一心想和这些世家子来往,觉得这是非常风光的事情,若是得一两朋友,日后,对自己的前途也能有所助益,然而,真正和这些世家子接触,他才发现和当初想象的并不一样,他们的生活习性大不相同,在一起相处,难免有些格格不入,说白一些,那些家伙并不将他这个老秀才放在眼里。
相比之下,杨澜就比他自在了许多,与那些世家子比起来,无论神采还是风度,俱都不落下风,要不是他从小看着杨澜长大,了解他的生活背景,甚而会怀疑杨澜原本就是世家出身。
去过两次后,范进就不再和杨澜一起前去参加那些世家子的聚会了,随着放榜日期的临近,他的心情越发紧张,终日将自己关在屋内,长吁短叹,也只是用膳之时才跨出门来,就算拿起碗筷的时候,依然神情郁郁,魂不守舍。
也没有什么人笑话他,杨庆年轻的时候,也陪自己的少爷刚过考,当时,他的少爷乃是名声显赫的才子,在等待放榜的时候,神思同样不属,与范进相比,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有时见到范进,他还会出言抚慰。
至于现在服侍的这个新主人,杨庆丝毫不曾担心,在杨澜那张脸上,他就找不到一点和紧张有关的东西。
有人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是因为那人没有真正见过泰山崩塌,但是,杨庆相信,就算泰山真的在自己这个新主人面前崩塌,他仍然会面带微笑,不惊不惧。
这般年轻,却如此老成,日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当初,自家老爷犯事,全家奴仆被卖,杨庆还以为他这副老骨头挨不过去了,人近古稀,就算死去也无甚遗憾,他担忧的是他的孙子杨凌,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父母也已早亡,不知道会被卖去哪户人家,孙子长得眉清目秀,若是落入某些淫邪之人手中,那情何以堪啊!
后来,化名魏福的陈光出面把他和自家孙子从官市带走,杨庆不知陈光要把他俩带去何处,因为不晓得未来如何,故而极其惶恐,就算离开了京师,一路上也是忧心忡忡,忐忑不安,他这把老骨头倒还罢了,路死路埋,沟死沟填,没有什么大不了,还是那句话,对自家孙子的命运,他放不下啊!
到了现在,杨庆自然没有了当初的担忧,自己跟的这个新主人年少有大气,且为人和善,也许是出身小户人家的关系,对待下人,他并不刻薄,反倒是彬彬有礼。正因如此,杨庆时常告诫孙子,让他勤于做事,万不能因为公子和善,就不讲尊卑,胆大妄为,肆意行事,日后,公子若是发达了,他们爷孙俩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曾经在尚书府中当过管家的杨庆自然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
不过,这个新主人未来的前程能否远大,还要看这次乡试,若是十八岁中举,日后前程未可限量。
就这样,各自抱着各自的心思,放榜那一日来了!
这日一早,范进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内四处走动,停不下来,嘴里还不停自言自语,把周遭的人都弄得不安起来。
薇薇和这些人相处得久了,慢慢有些活泼起来,时不时会露出一些笑容,虽然,大部分的时候还是沉默不语,不过不再显得孤僻离群了。
她瞧见范进不停地来回走动,跑了过去,拉着范进的衣裳,硬生生地将范进按在院中的石凳上,她也知道今日乃是放榜之时,对杨澜来说是一件大事情,范进这样做完全是在制造紧张空气,她不想他影响到杨澜的心情。
“哎!”
范进长叹了一口气,咬着下嘴唇,抬头望着头顶的蓝天,神情有些焦灼,过一会,他低下头,双手挠着头发,嘴里喃喃自语。
“第一场,首艺那篇,究竟有没出格啊!”
杨澜慢慢从房间内走出来,瞧着范进这般模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用探寻的目光望向院内的其他人,陈光站在树下,笑着没有说话,杨庆瞧着范进在摇头,杨凌正在做鬼脸,薇薇则狠狠地瞪着依然在长吁短叹的范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锣鼓声,那声音就像被风卷来一般,急急地奔了过来,听起来,正是穿过客栈大堂之时。
范进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垂在两旁,不停颤抖,继而全身都在发颤,下巴上的几缕胡须就像风中的小草一样,疯狂抖动着。
那一刻,他脸上充满了红晕,就像落日西下时的那种红,糜烂一般的潮红。
院内,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杨庆祖孙俩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往院外望去;陈光虽然没有这样做,双手却不停地握起,松开;薇薇的目光则落在杨澜身上,有关心,还有一点别的什么。
杨澜对那鼓声充耳不闻,他慢慢踱着步子,来到石桌前,缓缓坐下,随后,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口地饮着。
那锣鼓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隐隐有人在高呼,中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