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年过四旬的王华一大早起身后,心气就很是不顺,在打了婆娘,撵飞了两只鸡后,才稍稍感到舒服了一些。但是不合两个孩子吵闹着要吃街上叫卖的“胡饼”,这一下使他本就焦躁的心愈发的火冒三丈,也无二话,当即脱下脚上的鞋板,就恶狠狠的打将过去,边打,口中犹自叱喝道:“没用的吃货!你爹都落到那个‘杀星’手底了,你们还想吃这吃那,真是不想让老子好过了不成!”
在家里撒完了气,眼见天已大亮,实在是不能再拖延后。王华方才拎起衫子,面色沉重的出门向大通坊行去。只是走到门口处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回头凝望了这个残破的小院许久,眼角竟是在不觉间慢慢湿润起来,终于,狠狠的咬了咬牙,他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
约略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神情黯淡的王华方才来到位于大通坊的甲胄作场。此时,硕大的作场库房和外面的天井场院中密密麻麻的都站满了人。与王华不同的是,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双鬓斑白、年纪老大。
作为同是被那个“杀星”点名召来会议之人,这些人此时个个都是心中忐忑不安,所以也就没有了相互招呼问候的心思,大家也都是点头示意过后,便自寻个地角蹲下等候茫茫不可知的命运。是以,容纳了两千余人的场地上此时竟是一片寂静。
“华子,咱也不是那些个倒卖军器的掌固们,你说那杀星把咱们召来干什么?”王华旁边一个瘦骨嶙峋,满手老茧的工匠低声向他问道。
“你没听人说嘛!这位工部司员外郎可是有杀人的瘾头,他那‘杀星状元’的名号早就在京中叫的响亮,咱们又是他点名叫来会议的,这次还能有个好!只希望菩萨保佑,他能给咱留条生路。”这几日早被外间传闻弄的心中惶惶的王华语气低沉的说道,不期然之间他又想起了那房残破的小院,心下更是后悔适才走时不该打了老婆孩子,也许该将怀里仅有的几文钱给他们买几个胡饼才是,好歹也是一个念想儿。
正在那老人唉声叹气,王华心思浮动之际,却听三声开锣道响,只见两旅铠甲鲜亮的禁军自库房的后门处缓缓开进,随即刀出鞘、弩上弦,四面分开将场院紧紧围住,只看这一番森严的阵势,场中的工匠们心中更是惊骇,却无人敢发一言。鸦雀无声的等待着本次会议的主角,大唐工部司员外郎崔破到达。
在这窒息的气氛中又等了约一柱香的功夫,王华并众工匠才见自库房后门处,施施然走进一个年约二旬、着六品官服的官员,面容俊朗的他想必是身子不好,走路也就显得有几分迟缓,尤其是肩臂处更是僵硬着动也不动,这特异的行路姿势也使这少年官员看来更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生硬,倒是与他的“杀星”名号相得益彰。
在两千余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这个催命的阎王缓缓挪动至阔大的高台上,站定后以目光将全场巡视一遍后,只见他略一挥手,随即便有一队十二个满脸横肉、身着全套大红衫子的刽子手入得场中高台,于一侧叉腰站定。十二柄颀长扫刀上凛冽的寒光只映得王华目眩头晕,一颗心更是如同落入无底深渊一般,不断的沉下去、沉下去。
在全场死一般的沉寂和无边的威压中,那少年官员依然是一言不发的将手再次轻轻挥动。只是此次进来的再不是刽子手,而是一十二个青色衣帽的家丁,每人手上都是捧着一个托盘,前边六张托盘上盛装的全是去掉封套后的五十两大银,一锭锭船形大银整整齐齐的排列,那灿白的光辉只让满场工匠暂时忘却了死亡的忧惧,眼神随之一亮。后面六张托盘上盛装的则是颜色绚丽直如天边云霞的蜀锦,这种非达官贵人不能享用的织物使工匠们的眼神再次为之一缩。
这十二名家丁也自上台,于右侧站定,与左侧的刽子手们将那少年官员左右护住。闪着寒光的长刀、硕大的银锭、艳丽的蜀锦,这三件性质迥异的事物愈发的使场中王华等诸工匠们愕然不解。
再次以目光扫视全场后,那少年官员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后,朗声道:“自今日始,京中七十七家器物作场由本官接管,诸位都是各作场中手艺最为娴熟之匠人,未来的作场管事人员也将由各位之中产生,是以今天将大家请了过来,并无别的目的,就是要告诉诸位本官行事的章程”说到这里,那官员微微一笑后,以目光示意身侧两旁抗刀捧盘的人道:“说起来,这章程倒也简单,不外乎‘赏、罚’二字。自今以后,有勤于任事的,本官不吝金银布帛之厚赏;但是,若有敢于懈怠公事的,这十二柄长刀便是为尔等所备!”言至此处,那少年官员已是满脸狰狞,王华更是感觉到有丝丝杀意从他颀长的身形中飘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