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星晦月暗,借着门口昏暗的风灯,崔破向二人定睛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身形高大、腰间悬刀的蕃人,分明便是当日长安城中常乐坊酒肆所见孙波部的统军大将松瓒萨多,而他陪伴的一人却是全身黑沙紧裹,不要说面容,便是男女也无法分辨。
一见之下,崔破也不唤名招呼,径自伸手肃客,三人沉默着来到内室,那松瓒萨多却并不入内,手按弯刀自在门口护卫。
进得室中,二人宾主而坐后,那人揭下身上黑沙,于是崔破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体态成熟,然面带杀伐之色的四旬吐蕃妇人。接过崔破递上的茶水,这妇人细细打量了和蕃使一番后,用沙哑撩人的声音说道:“崔大人少年英发,刚来吐蕃两日,便高原扬威,实在是可喜可贺,看来,我那二妹一趟长安之行,不为无功了”听她话语,分明便是这孙波部落的大王。
“大王谬赞了”崔破谦逊了一句,静听后话。
直到一个更次之后,这康延川孙波部的大王才由崔破送出,在松瓒萨多的护卫下,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第二日晨起,皱着眉头喝了酥油茶的崔破正欲带同王主事一行往大论相府,却见面上一条红痕的扎吉钦陵手执一卷公文走了进来,脸上再也没有了素日不变的笑容。
“奉大论相令,特来转交此次会盟我方商谈要件,还请崔大人细心研读,若无异意,可于明日正式开始商谈”冷冷说完这句话,连见礼也是省了,那扎吉钦陵转身向外行去。
“挨了自己主子打,却跑到这里来耍威风,真他奶奶的”见到他这副傲慢模样,昨日见到他挨打一幕的禁军旅帅郭天宝愤愤然说道。
世间小人大多如此,崔破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拿过几上公文,翻开第一页,便见到“唐廷乐输布帛、锦缎共计五万匹并撤消神策驻军八镇,以为友好之意”条款,饶是他昨夜已经得知这一消息,但见到这白纸黑字的蕃人公文也不免怒火勃发,更不再看,“啪”的一声将那公文摔到几上,转身回房去了。
王主事默默捡起公文,一看之下,顿时面色煞白叫道:“五万匹,这也太狠了吧!”
随着公文在各人手中一一传递,破口大骂声随即响起,这样一份盟约若真是签了下来,众人只怕是也不用再回长安了。
第二日,崔破谴人至大论相府,告知会谈暂缓,至于何时日期,却是并未通知,吐蕃人也自知此次要价太高,唐人必定不会束手就范,总需挣扎一番才是,遂也不过分摧逼,只等唐人无可奈何之时,再行商议。
此后七日,和蕃使大人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一般,绝口不提会盟之事,便是当日扎吉钦陵送来的公文更是摸也不摸一下,时至此刻,他这会盟使大人竟然是连这公文全文都没看过,只让王主事等人心下惴惴,无奈每次劝说此事,这崔大人都是满脸莫测高深的微笑,众人身为下属,也是无法。
心中默算日期,这日晨起,用过早饭后,集合使团成员,吩咐众人收拾行囊,三日之后,回转长安。他这一声令下,顿时引得众人面面相觑,随即满堂哗然,无奈崔大人并无半句解释话语,一言即毕,策马独自向城外而去。
不理会使团随众人心惶惶,崔破每日晨起便策马往城南当日赛马时,吐蕃牙帐所扎高处,向北、西两侧远远眺望,否则,便是向大日寺中寻慧果叙话。
第三日,崔破起身后,唤过理蕃院小吏随行,往大日寺中接过数日不见的娜佳金花,一起向城南驰去。
驻马高丘,崔破略略了望后,翻身下马,向草原上正在野花丛中,旋转裙衫、高声欢笑的金花走去。
沿途随手采摘了一把野花,远远的欣赏着金花那自然欢快的舞姿,直到她不堪眩晕,跌坐地上后,崔破方才上前,含笑将手中花束递给了这清纯无比的姑娘。在她欣喜的咯咯欢笑声中,崔破按捺不住心头的怜意,将身侧地上一株花开正盛的野黄菊轻轻采下,柔柔的簪上金花的鬓角。
娜佳金花那饱含着无限柔情的双眸虚虚的看着崔破,芙蓉玉面、鬓上黄花,这一刻身披金辉的她简直纯美的令人窒息。
强忍下心头不舍的酸痛,崔破轻轻说道:“金花,让我送你回阿爸、阿妈身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