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可意站在队伍里,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已经可以像个普通的市井妇女一样,坐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矿泉水也没舍得买,还大老远地背了一瓶开水来?
她穿着朴素的衣服,衣领洗得有些发白了,靴子是几年前的款式,边缘有些褪色。
尤可意注意到她的头发似乎有很久没有烫过了,有些自然卷的发尾从马尾辫里探出来,肆意张扬。
她记得尤璐以前非常讨厌那头自然卷,总是在它们一有苗头的时候就会冲进理发店烫直。
这样看着,忽然间有些莫名的心酸。
姐姐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挂了号以后,她回到尤璐身边,低声问了句:“早饭怎么就吃这个呢?多没营养啊,宝宝肯定也不爱吃这个。”
尤璐把剩下的那一个收了起来,也没舍得扔,就放回了挎包里,“没事儿,这个方便。”
尤可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方便?从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姐姐什么时候贪图过方便了?
产检之后,尤璐一路兴奋地拿着b超指指点点,猜测孩子的眼睛在哪里,嘴巴在哪里,是长得像爸爸,还是长得像妈妈。
尤可意却忽然问她一句:“姐姐,你后悔过吗?”
尤璐一下子没了声音。
抬头望着她,尤可意轻声说:“如果当初没有执意要走这条路,没有固执地嫁给姐夫,也许你可以过得更好。”
像妈妈安排的那样进入文工团,成为一名出色的舞蹈家,接受万人瞩目,也许会被台下某个年轻有为的军官看中,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她一点一点说着这些也许,说着这些本该有可能发生在尤璐生命里的事。
“可意。”尤璐没有让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回望着她,温温柔柔地还以一个微笑,“你说的那些听上去很美,可故事里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我。”
尤可意愣住。
“那样的日子很富裕,生活得毫不费力,可是没有我要的人,也没有我要的自由。”尤璐抬头望着旭日东升的天际,因为阳光有些耀眼而微微眯起眼来,轻声说,“有时候人这辈子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道自己选择的路可能会很艰难,自己以为的爱情可能会把自己囚禁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乏味日子里,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去走了这条路。”
“后悔?你以为我没有后悔过吗?有时候吵架了,有时候日子捉襟见肘了,有时候生活费又不够用了,有时候想方设法该怎么多赚点钱、少花点钱……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叛逆,没有不顾爸爸妈妈的劝说,是不是今天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呢?”
“可是可意,人都是不知足的,总是觉得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已经到手的都是不值得珍惜的。我曾经后悔过一段日子,可是有一天突然想明白了。当我看着程岩,看着他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然后剩下点烟钱帮我买蛋糕回来,吃饭的时候尽把好的夹给我,我就又把那点后悔都扔掉了。”
“我的日子是过得辛苦,可是也多了很多满足。我也许没有机会再过上以前那种不愁吃醋、奢侈浪费的生活了,可是我却得到了程岩全部的宠爱。”
“这些难道还不足够吗?”
“哪怕一辈子清贫,我也知道还有一个人愿意固守清贫地陪着我,把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送给我。这样一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尤可意看着说这些话的姐姐,忽然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她问自己,值得吗?
姐姐穿着陈旧的衣服,头发也干枯失色,面容不再娇生惯养,手指上也多了很多薄茧,可是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美丽。
下午的时候,尤可意回了家,拉开窗帘看着对面的落地窗,忽然间笑起来。
大概同是父母的孩子,她和姐姐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从前她羡慕姐姐的勇敢果决,总是自卑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可是如今看来,大概只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可以让她勇敢的人。
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的目标,又怎么能半途而废?
***
一周后,期末考试来临。
舞蹈学院的期末考试就是一场大型舞蹈音乐会,偌大的礼堂前排坐着评委老师,后面是一些拿到了票,前来观演的人。
考试前的那天,尤可意特意拿了一张票,连同一张卡片一起塞进了严倾的家门。
卡片上写着短短两行字:
好歹相识一场,不管前路还会不会有交集,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我等过你一次,和那一次一样,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你。
落款是工工整整的三个字:尤可意。
她用她全部的勇气与诚意为他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
严倾,你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