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是基本常识,墨九相信。如果她这样久不运动,等肌肉冻得坏死,那就没治了,想走也走不了。
拽着他的臂弯,她勉强站稳,迈出第一步。
冻僵的脚很吃力,很艰难,可摇摇欲坠一下,终是迈了出去。她吸一口气:“这样得走到何年何月?”
他不紧不慢道:“墨妄就在上面的石室,你对他应有信心。你坚持一会,他便可开启机关下来。”
听见墨妄的名字,墨九没有察觉他话里的意味深长,但身子却微微一僵,停顿片刻方才笑道:“机关祖爷师就在你面前,你却想靠别人?傻缺不?”
她并未刻意,但对墨妄的看法,明显有了距离。人都是敏感的,萧乾察觉到,但只瞥她一眼,什么也没问,把她托在臂弯里。
“好。你说,我来做。”
在这之前,墨九与萧乾之间其实并不友好,一直都是猫与老鼠的关系,萧乾嫌弃她,她也对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能远就远——玩毒的,她惹不起。
可命运的神奇,就在于契机。
在这个地下深处的黑暗冰窖里,她只能依靠在他身上,汲取他的体温,正巧他也不知发什么神经,“好心”地没有拒绝。
如此一来,两个似是“亲密”了几分。
走了几步,墨九冻僵的肌肉慢慢舒展,也恢复了一丝力气,手脚似乎也灵便了许多,就着萤火般的弱光,她看他的脸,“萧六郎。”
“嗯。”他答。
“出去了,你还让我嫁大郎吗?”
“嗯。”他又答。
“可我不愿意。”她问:“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嫁?”
他没有回答,在幽冷的黑暗中,颀长挺拔的身姿被她依靠着,像一个拥有无穷力量的嫡仙,有着令人惊艳的俊美与坚毅。
虽然这会儿是紧急情况,生死面前无性别,但墨九大半个身子被他揽在怀里,想到古代人的“男女授受不亲”,不免好笑。
“你不觉得……我嫁你大哥很违和吗?”
他低头看她,想了想,问:“你与大夫人说了什么?”
“有吗?”墨九装懵,“我不过想吃她家的香蕉与鸭梨,她就气急败坏地把我撵了出来,小气得很。”
董氏的话,萧乾不好复述,只应一声“嗯”,半扶住她继续往前走,身体很靠近,动作却依旧保持着规矩的距离。
冰室太暗,能见度太低,走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踢到了东西,他脚下突然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墨九感觉到了,反手抓住他,睨向他暗沉的脸,“怎么了?你腿脚也受伤了?”
“无事。”他声音很淡,并无痛楚。
墨九心思不在他身上,打量一下他镇定的神色,也没多问,便把身子的重量倚靠在他的手臂上,辨别着方位往前走,查看室内的环境,寻找机关开启的法子。
石室很安静,除了偶尔的滴水声,似乎只剩他二人的呼吸与心脏的“怦怦”跳动。墨九其实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抱过,如今与萧乾相依相偎虽是不得已,但除了有一丝感官上的怪异,耳根也多少有点儿发烧。
“萧六郎,你怎么找到我的?”围着冰室走了一圈,她见他一直默默无言,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
萧乾不知在想什么,答非所问,“嗯。”
墨九瞪他,“嗯什么?”
他又“嗯。”
墨九喉咙一噎,发现萧六郎不仅为人寡淡,便是说话也很无趣。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天性凉薄,要么就是城府太深,不适合她简单粗暴的大脑神经去猜测。
于是她闭紧嘴巴,一边观察方向辨别走位,一边用小孩子惯用的语气,说了一声“呵呵”。
萧乾这一回,连“嗯”都没了。
在她的指点下,他移动速度慢慢加快。
墨九很懒,有人帮着走路,她绝对懒得动脚。
这一间冰室比上前的石室大了许多,四周都被冰封了似的,里面没有任何生物存在,只有雕刻精美的各类冰雕。
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冰雕的仕女,她们表情各一,动作各一。或笑、或坐、或躺、或抱琵琶,或弹琴弦,或吹丨箫笛,身姿美妙且生动,在她们的身侧,有冰雕的椅子或其他器具,各有两名冰雕的丫环伺候,简直像一个声势浩大的冰雕世界。
若不是火折子光线太暗,墨九真想好好欣赏。
带着探险精神,墨九兴致高了许多。
二人借助微弱的火光,一步步往前挪。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她情不自禁地靠他越来越近。几次三番之后,她发现一个问题,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她每离他远一些,就会有心悸的感觉,靠在他的身上,就会有一种不由心支配的安稳感……很诡异!
看着一座座美丽的冰雕掠过眼前,她莫名有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难道真是蛊虫作祟?
若果然是蛊虫,她猜测它们的生理可能受温度的影响。在冰冷的环境下,蛊虫可能也会感觉到寒冷,也就格外活跃,格外不踏实。然而当两次蛊虫靠在一起时,他们彼此有了依靠,就不那么紧张了。
她乱七八糟地猜测着,瞄了萧乾一眼。
他也正巧看来,不知是否与她想法一样,对视时的一眼,彼此眼中的情绪都有些怪异。但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也没有推开对方,像一对结伴探险走在旅途的驴友,彼此依扶着,在这个巨大的“冰雕展览大厅”内行行走走。
墨九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若她出去了蛊虫还这般发作,她不得随时需要找萧乾救急啊?而且这一次是冰,下一次谁知道两只虫子又怕什么,又要想什么?
这不就是养了一只祖宗在身上?
她顿住脚步,“萧六郎,你就没想过怎么除去蛊毒?”
萧六郎想了想:“你我暂时应当无性命之忧。这事急不得,我找人去了苗疆,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墨九不知原来他已经有了行动,默默点下头,又反应过来:若一直解不了,她不是永远都离不开萧府了么?她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个很简单的法子,可以对付它,且一劳永逸。”
萧六郎低下头,隔着微弱的火光凝视她,“何法?”
墨九很严肃:“把你杀了,再把我自己杀了,虫子不就死了吗?”
萧乾:“……”
墨九的样子,却不像开玩笑,摸了摸身侧的冰柱,还微微一叹,“只是,我也不晓得把自己杀了,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她这句话完全是有感而发,可萧乾听了,却想推翻先前的论断了——她不是疯癫,却实实在在的不正常,而且,还病得不轻。
“停一下!”墨九突地指着一个抚琴的仕女冰雕,严肃道:“萧六郎,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坟墓里有这样多的冰雕,不会只是为了好看……这中间一定有深藏的秘密。”
这完全是废话。萧乾没回答。
墨九轻声对他说:“我发现仕女冰雕共有八座,是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八卦方位进行排列的。八个方位上,每个方位有一组不同的图案,但冰雕的数量却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坎位,多出一个丫头。此为冰室,冰为水,坎的寓意也是水。我认为,机关会设在坎位。”
萧乾读过《周易》,虽不专业却能听懂她的意思,点点头,却听墨九又道:“萧六郎,把我怀里的罗盘拿出来……”
她是带着纯洁的革命友谊说的,因为她举着火折子不方便。可说完半晌没见萧乾动作,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把你当男人。”
萧乾突然低下头,长发落在了她的肩膀。
“咳,走那边。”墨九托着罗盘,指了指坎位。
萧乾唇一掀,托着她走了几步,却突地看向她手上的火折子,“先灭了吧,省着用。”
墨九大抵明白他的意思,“可看不见怎么走?”
他犹豫一下,伸手把她身上披风的斗篷拉下来,盖住她大半脸边,从额头到眼睛都遮住了,然后拿过火折子灭掉,淡声道:“跟着我。”